如柳清風這般生前犯下太多罪孽者,若沒有結過什么大善緣的話,幾百年的刑肯定逃不掉的。
范無咎把魂帶去第一獄——錐心灼身大獄時,沖門口負責接引的鬼吏招了招手,隨后將鬼拉到一角,小聲提點道:“這魂是大人欽點的,直接帶去受刑就是了,不必過瞻罪臺。”
為了防止鬼王審判有誤,通常鬼魂出長生殿入第一座大獄之前,都會被引去瞻罪臺,由瞻罪臺復核。
過瞻罪臺者,生前罪惡皆化作瞻罪臺上的螺紋,螺紋一圈為一百旬,至滿,要在十層極寒鬼獄里受刑九千九百九十九旬,且是挨個輪轉。
但顯然范無咎要是帶了魂去瞻罪臺,那就有悖鬼王大人吩咐范無咎的初衷了。
大人為什么連審都懶得審?
無非是因為這魂在長生殿里聽到了貪狼尊者與大人之間的對話罷了。
錐心灼身大獄里待的都是犯下殺生自活之罪的魂,過之意識十不存九,也就省了大人自己動手。
“這這這,不過瞻罪臺,北絮大人那兒該如何交差?”鬼吏怕事,畏首畏尾地小聲問道。
南安與北絮,是九府尊者之下,萬鬼之上,平日里管轄鬼獄中大小事務的地位最高的鬼吏。
二者的不同之處在于,南安轄地面百鬼夜行,而北絮轄地底諸務。
“是大人親自吩咐,北絮大人會明白的。”范無咎說完,把魂往這鬼吏手里一推,自己就趕緊背著手溜了。
沒辦法,鬼厲牽著魂回身,埋頭走近了大獄門內。
刀山錐海是錐心灼身大獄的第一關,在此關之前,有一方紅色長案,長案后一左一右坐著兩個歪眼斜嘴的束發女鬼。
兩個女鬼一看到鬼吏,就揚手笑了笑,問道:“怎的就一人?”
“別說了,趕緊領過去吧,趟到受不了了,再往后拉,不必看冊子辦事。”鬼吏搖了搖頭,交了人也趕快溜了,那架勢上半晌兒都不想耽擱。
朝露抄著手介紹道:“這里是錐心灼身大獄,你的靈力頂多護他這一關,往后可難了。”
如果正經按平常的規矩,柳清風不至于要受這么多罪,可偏偏他撞上了辟邪和貪狼的談話不是。
想到這兒,朝露嘿嘿笑了一聲,目光斜覷,仿佛是等著看余音的好戲。
可惜,余音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嘴里就開始一聲聲吐露金文。
大德大善者,入幽冥而不懼,過刀山而不傷,身有仁德加持,百害不侵。
余音這個做了南洲所有生靈三千年肉土的人如果沒有德善,那么舉世再無第二善人了。
哪怕這事并非她本意。
見余音輕描淡寫地化解了柳清風的危機,朝露不免有些吃癟,他算到余音靈力不足,卻沒算到余音對自己身持之物十分了然。
“仙長,我該如何做?”柳清風隨著余音金文流露而恢復了些微的意識,他看著自己面前沒有一個人樣的鬼吏,又看了看不遠處噴薄著烈焰的刀山,心里不禁發顫。
“保持冷靜,自然地隨他們走過去,不要有害怕,但要表現出痛苦來。”余音指點道。
過一層刀山而不受傷者不是沒有,但不會是柳清風這樣的魂魄。只有不加遮掩的痛苦,才能瞞過隨行的那些鬼吏,保證柳清風能繼續前進。
“當然,你要用心去感受,感受這些鬼吏的手里有沒有屬于陳香蓮的殘魄。”余音繼續說道。
殘魄殘魂對鬼吏來說是無主的大補之物,但因為他們所處的環境,他們并不會公然拿出來吸納,只會隨身佩戴著,日積月累地吸收。
這也是為什么余音給柳清風指路的原因。
只要柳清風能找到陳香蓮和胡明遠的殘魄,那么余音就能幫他取出來。
而且是毫不引人注意地取出來。
柳清風哆嗦了一下,被拉著踩上了第一寸刀刃。
慘叫聲不絕于耳。
與柳清風一道的,還有那些經歷過無數次了的鬼魂,他們的魂體被腳下刀山割得四分五裂,乍一看更像是一團破布,沒有半分人樣了。
于是,柳清風有樣學樣,跟著慘叫了起來。
余音本來是幫柳清風護持,結果她眼眸一斜,看到不遠處那個被牽著過刀山的魂,分明就有幾分眼熟。
那是個女人。
長發及腰,白衣千塵不染,赤著的足踩在刀山上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而拉著她的鬼吏顯然也十分頭疼,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愿意。
是誰?
為什么僅僅是一個背影,便叫我如此眼熟?余音心里有些慌張。
她知道那個答案會是令自己悲傷又欣喜的,可朝露就在旁邊,她不敢表露任何的痕跡。
任何的弱點若是暴露給朝露,對余音來說都是相當致命的。
“你在看什么?”朝露的聲音突然離得十分近。
“沒什么。”余音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反問道:“這地方便是你之前所掌管的第一層鬼獄,你重回故地,難道就沒有半點兒激動嗎?”
四周昏暗又明亮,青灰色的山石之間間錯寒芒,看似冰冷,卻又時不時會有烈焰從頂部澆灼而下,給處在當中的鬼魂們一重別于一重的刑罰。
熟悉嗎?
其實朝露不怎么熟悉鬼獄里的情況,他這個錐心灼身大獄的真正掌權人,在過往漫長的壽元里,甚至連一次都沒有來過。
辟邪不在的時候,有北絮和其他鬼吏操持,有了辟邪之后,辟邪全權代管,不需要朝露廢半點兒心。
也許,禍心在那時就已經埋下。
朝露環視了一圈后,陰沉沉地說道:“這地方我倒是第一次來……小兔崽子,你幫我毀了這里,我就告訴你息土怎么破,如何?”
越看,朝露越覺得這里礙眼極了。
不過是一方焦土,如果辟邪要,他未必不愿意給,甚至乎整個幽冥鬼域他都可以送了,可辟邪選擇的是什么?是反手插了他一刀,是將他挫骨揚灰……
他之于辟邪,那是如父如兄!
縱然一開始他將辟邪帶在身邊并非好意,可他到底是留了辟邪一命,還助他肉身成了鬼圣不是嗎?
這個吃里扒外的混賬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