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氣
少年意氣
季孫音唇瓣翕動。
從來目標堅定的青年罕見左右兩難。
魏城對情緒氣息感知敏銳,他能清晰感受到主公內心此刻的掙扎、遲疑與痛苦。他雖是一具沒有血肉的骷髏,卻比魏樓心軟得多,不忍看到主公如此。他拉了拉魏樓衣袖,頂著自家叔父冷厲嚇人的殺人視線,硬著頭蓋骨道:“叔父,不妨給主公安靜思考的時間吧。您這般步步緊逼,主公沖動之下容易做出悔恨終身的決定。一步錯,步步都錯啊。”
魏城刻意加重最后一句的咬字。
魏樓果真神色動容。
他松開了緊攥季孫音袖子的右手。
撇開了臉,冷硬著臉起身離開。
其他人見狀也罕見沒有火上澆油給同僚使絆子,或面上輕嘆,或內心感慨,紛紛找了借口散去,將空間留給主公。魏城疾步趕上云達,后者聽到動靜也默契停下:“有事?”
“確有一事相詢。”
云達緊抿著唇,眼神示意魏城繼續說。
魏城:“那位沈女君實力如何?”
云達垂眸思索了一番,認真道:“深不可測,我懷疑她根本沒施展全力,始終收著力道。再往上,她會是什么修為?十七等駟車庶長,十九等關內侯,亦或是二十等徹侯?”
說到二十等徹侯,云達眼底浮現忌憚。
隱約又帶著點兒向往。
那可是武道巔峰,哪個武膽武者不向往?
魏城:“你覺得有可能嗎?”
“目前看來,公西一族底蘊深厚,來歷神秘,還真是難說。方才我有暗中注意主上的神色,那位女君的底細,怕是主公也不清楚。”云達懷中抱著冰槍,“主上會怎么選?”
魏樓那個問題可以簡化成單選題。
選公西一族,還是選臣屬。
魏城道:“猜不到,叔父心里也沒底。”
“萬一主上選擇公西一族呢?”
眼眶兩簇火焰透著迷茫:“我不知。”
叔父怕是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說走就走?
哪有這么容易。
這世上多得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誰也沒想到,這個堪比愛人跟爹娘掉水里先救誰的問題,晚上就解決了,但不是季孫音做出選擇,而是沈棠解決的。眾人重新齊聚樹洞會議大廳,沈棠指揮藤蔓放下大屏幕。
大屏幕上畫著潦草圖畫。
魏樓看了半晌看不懂畫的什么。
公西一族內部的家傳文字?
仔細分辨,隱約看出是些潦草畫風的小人,同行其他同僚也抬頭看向超大“屏風”。
秦攸:“這是哪里的輿圖?”
沈棠手腕一甩,伸縮教鞭展開。
她被迫發揮職場牛馬的內卷精神,下午連午睡都沒睡,迅速起草了一份計劃表。這份計劃表是針對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三步的簡略分析:“現在族中有多少儲糧?金銀銅鐵幾何?要是積蓄多可以直接招兵買馬,要是積蓄不夠要先搶一塊地盤安心經營。”
種田、種田、還是種田。
至于怎么搶也有門道。
隨機挑一家罪行罄竹難書的地主豪強,上門游說,低價購買對方手中土地,要是不肯賣就踹翻對方的圍堡,該抓抓,該殺殺,繼承對方的田地以及佃戶,有了佃戶就有人口。
給他們分田,千金買馬骨吸引附近難民。
人手有富余就派人去踹其他地主老巢。
沒錢沒糧,多跑跑就有了。哦,還要專挑那些不干人事的下手,不用背負任何的道德包袱,興許將人剮了還能收買那些佃戶的民心。
魏樓幾人對此沒什么興趣。
一個不到兩千人的小族能有多少積蓄?與其用這些積蓄招兵買馬,還不如黑吃黑。假如這個沈棠真是二十等徹侯,讓她帶著兩千公西一族精銳,這幫人還真能吃個滿嘴油呢。
孰料——
即墨白大祭司掏出一本厚厚總賬本。
不太確定地念了一串長長長長長數字。
即墨白面色平靜,內心已經慌了好一會兒:“殿下,族內人丁不旺,這么些人消耗也少,根本趕不上每年收成,故而耕作所得年年有余。早些年還會整理庫藏,仔細登記后造冊,近二三十年就沒這么做。庫房的儲糧比這個只多不少,具體還要重新清點才知道。”
大祭司的神力屬性跟大地極為親和。
因此,哪怕族內耕田不算多,每年收成都相當可觀。除此之外,公西一族還曾在世俗世界經營謀生,名下耕田極其龐大。外界的耕田極為污濁,產量不高卻勝在土地面積大。
公西一族被逼回族地后,攢下的家底也一車車運了回來,全都用了特殊手段保存。沈棠這會兒去族地隨便找個山頭挖一鏟子,說不定都會找到不知哪年挖的糧倉,儲糧有的。
沈棠:“……”
她不懂這個世界的計量單位,但看魏樓堪稱見鬼的滑稽表情,她也知道這是一筆超出想象力的財富。公西一族不僅有驚人的儲糧,人家還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秦攸下意識反駁不可能。雖說公西一族族人各個面色紅潤吃得好,但他們穿著實在不像是有錢樣子啊。
有糧食,他信。
有錢,他不信。
一側的即墨聰抬手指了指一個方向。
魏樓等人:“……”
整個樹洞大廣場八角都有懸掛輕如蟬翼的青白薄紗,眾人只當那是裝飾,也沒有到處溜達細看。即墨聰這么一指,他們注意到那方向薄紗后方佇立著一尊兩丈高的“人影”。
秦攸:“那是什么?”
即墨聰:“我族為殿下塑造的金身。”
秦攸:“沒興趣。”
即墨聰:“純金的,實心。”
秦攸:“……”
其他人:“……”
他們的好奇心被勾起來,卻沒有一個起身去看個究竟,這個舉動多少有些冒犯。不過沈棠就沒這個顧慮了,她一聽到實心純金就眼睛放光:“真的假的?確信是24K純金?”
護衛勾開薄紗,露出金身神像真容。
果真,金燦燦得晃得人睜不開眼。
秦攸忍不住質問:“不是鍍金貼金箔?”
此話一出,即墨聰也露出不悅,道:“事關殿下金身,吾等豈會用那種糊弄殿下?”
神像不僅用了純金,還鑲嵌無數寶石。
秦攸還想說什么,被主公眼神擋下。
沈棠眼睛跟神像寶石眼睛一樣炯炯有神,不住喃喃“有錢”、“發財了”。魏樓也從巨大震驚中回過神,故作冷淡道:“公西一族不僅財富驚人,冶煉技術也是首屈一指。”
這么純凈的黃金可不易得。
即墨聰道:“那倒不是。”
大祭司有個秘術,可以讓神樹種子在污染嚴重的土地上生根發芽。若那片土地蘊含金銀等物,神樹結出的果實便是金條銀條。本意凈化土地用以耕作,金屬只是小小副產物。
積少成多,集腋成裘。
一代代下來也攢下這么大的神像。
見沈棠喜歡,幾位大祭司自是歡喜。
沈棠道:“可以把它融掉嗎?”
即墨白不解:“殿下是要融掉重鑄?”
沈棠:“不是不是,我是覺得讓它這么立在這里太浪費,還不如充做日后軍需,興許能發揮更大作用。金子就該用在合適的地方。”
“殿下不必自苦,庫房還有的。”
庫房那邊還有很多很多很多金塊。
殿下可以先用這些,不必將神像融掉。
“還有?有多少?”
“足夠再鑄四五尊等大的神像了。”其實族內是準備重新蓋一間純金神廟,再將神像挪過去,祭壇也改成純金的,不過出了季孫音離家出走一事,即墨霜幾位大祭司要重新挑選培養新大祭司,暫時沒精力去蓋黃金神廟祭壇。
眾人:“……”
不僅沈棠麻了,魏樓等人也麻了。
金都這么多,更別說銀。
泛濫到家家戶戶門檻下的石板都是銀。
那玩意兒沉啊,拿來當過門石還行。
眾人:“……”
沈棠想親眼看看金庫銀庫啥模樣,即墨白幾人便領著她去,魏樓幾個客人也沾了光。
秦攸揉了揉眼皮:“晃得我眼睛疼。”
他湊近不知何時落到隊尾的魏樓,悄聲道:“早知道這么富,還搞什么分家啊……”
主公離開公西一族,那是一點都分不到。
要是留下來,哪怕只得兩千分之一,那財力也渾厚驚人,饒是秦攸幾人也會眼紅的。
魏樓:“……”
如果是不義之財,他還能嗤之以鼻。
可偏偏即墨白帶著看什么都好奇的沈棠女君體驗“農家樂”,領著她去摘金條銀條。
誰家的金條銀條長樹上啊?
秦攸等人都懷疑是假的。
但粗略檢驗過后,艸,真金。
秦攸蹲那兒嘀嘀咕咕,有種趁人不注意將金條順走的沖動,最后還是用莫大意志力忍住了:“**,老子都沒見過成色這么好的金。”
同僚們:“……”
他們何曾見過呢?
畢竟外界的冶煉技術確實還不行。
如果這些只是讓他們震驚到渾身麻木,那么之后的發展就是讓他們酸得面目全非了。
這些家底全都是沈棠的。
想怎么用怎么用。
公西一族兩千勇士也是她的。
想怎么指揮怎么指揮。
“……我這輩子沒打過這么富裕的仗。”沈棠莫名有種想落淚的沖動,說不出的感動持續不斷刺激她的淚腺,“真的,太幸福!”
沈棠險些就喜極而泣了。
不用篳路藍縷一點點攢家底,這跟開局就加入風靈月影宗將數據拉滿有什么區別啊?
秦攸:“嫉妒。”
嫉妒到他面目全非了。
季孫音撓撓頭,千言萬語凝成嘆息。
有了充裕的經費,沈棠回去就閉關修改經營方案。季孫音等人也第二次開起了小會。
秦攸越想越覺得難受。
“主公就不能跟太夫人撒撒嬌嗎?”
太夫人也是大祭司之一啊。
從這兩日觀察來看,大祭司在公西一族有著超然地位與話語權。秦攸也沒不自量力想跟沈棠搶金庫銀庫,但指縫流點也夠吃飽了。太夫人這些年不可能沒一點兒私人積蓄吧?
大祭司總有俸祿吧?
季孫音:“湊上去找打嗎?”
秦攸:“主公是她親兒子啊。”
季孫音幽幽道:“離家出走的不孝兒?”
秦攸:“……”
他算是明白季孫音當年跟他們一起掀桌創業,究竟放棄了什么。他打聽到主上還曾是大祭司候選人之一,要是主公順利繼承——
饒是秦攸也忍不住心臟狂跳。
唉,真的好想把公西一族洗劫了。
秦攸不僅這么想了,他還敢這么說,最后被主公一個眼刀震懾住。他訕訕道:“主公是知道的,老秦我就是嘴上沒把門。怎么說也是主公家族,給十個膽子也不敢這么干。”
季孫音:“你想死也可以這么干。”
幾位大祭司都在,秦攸怎么死都不知道。
秦攸訕訕閉嘴。
因為沈棠的計劃里面沒有季孫音,即墨霜也絲毫沒讓兒子回來的打算,季孫音一行人在族內留了幾日便啟程回治地了。離去之前被交代一個任務,讓他多去打聽哪里地主惡。
“殿下的吩咐,越壞越好。”
季孫音:“……姆媽真要隨殿下出世?”
即墨霜平靜道:“這不是你想要的?”
她是清楚季孫音為什么會落選,他的心遲疑了、動搖了,甚至不如被選為族長繼任者的阿昱堅定。季孫音選擇出世,本意是好的。如今公西一族也出世,跟他不是殊途同歸?
既然如此,為何多此一問?
“我在俗世這些年見過太多……族人可能無法理解的污穢,深刻明白一句話——人心易變!姆媽,一旦族人接觸那些,變了心,公西族人連最后一塊世外桃源也回不去的。”
即墨霜:“我知道。”
“那姆媽和其他幾位大祭司還……”
“跟隨殿下走,總不會迷路。”
季孫音:“……”
即墨霜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情你或許不知道。在你們兄弟倆出生的時候,我從你們身上看到一道預言,公西一族會因為你們中的一個而覆滅。此事,我沒有告訴他人。”
季孫音:“因為我跟弟弟……”
即墨霜:“準確來說是你。”
季孫音:“……”
即墨霜:“危機從外來,阿昱未曾萌生離開之意,而你走了,那必然應在你身上。”
季孫音:“……姆媽看到了什么?”
即墨霜道:“看到什么都不重要了。再者,我等與紅塵俗人不同,死亡并非終點,覆滅不覆滅并不重要。殿下蘇醒更是命軌之外的意外,情況總不會比我當年看到的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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