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錦州之戰事起來后,宣北軍雖未曾真正出戰清軍,未見大量傷亡,不過軍中夜不收出哨頻繁,其傷亡確是頗大。
其中尤以林芳平統領的虎衛營,出哨最為頻繁,傷亡也是最大,他此時緊咬著下唇,眼中也顯露出了一絲悲切痛苦之色。
張誠見此,厲聲喝道:“大好男兒,哭什么哭?”
隨后,他也是嘆了口氣,才有語氣堅定的說道:“隨本帥出征戰亡的弟兄,我宣府軍上下,絕不可將之忘記,我宣府軍戶百姓亦不可將之忘記。
若無我宣府將士在前浴血捐軀,何來境內軍戶百姓安穩富足之生活?”
張誠目光如炬,炯炯而有神,他再次掃視廳內諸人,朗聲繼續道:“待此間戰事結束,本帥要建起一座‘褒忠祠’,以祭奠追隨本帥征討四方之陣亡將士。
本帥要使宣北,使宣府鎮,甚至整個大明朝都牢記這些浴血捐軀的英雄們,四時五祭香火不絕,年年歲歲永不相忘。”
他此言一出,屋內諸人皆是動容,要知道這時代的人們對于建廟祭奠之事,看得極重。
君不見,朝廷每每表彰做出過極高貢獻的功臣武將,也只是敕建牌坊門樓而已,就這都已經是無上之殊榮。
而建廟祭祀一事,則更為難得,即使是死后殊榮,試想一下,在整個大明朝又有幾人有如此之待遇?
如至圣先師孔圣人、岳武穆、關圣帝君關公等寥寥封圣之人,才能得享歷朝歷代大封特封,建廟祭祀之。
而一般的朝廷官將,則是極少獲此殊榮,最多也就是在家祠、家廟中供奉,由家族內部的同宗子孫年年按時祭祀,奉祀香火。
至于戰場搏殺,為國捐軀的普通將士,莫說將名字、牌位奉祀廟宇,許多就連好好掩埋尸體都不得,且家屬也是多年不知其是死是活。
多少老父母,日夜盼兒,兒不歸;多少寡妻,守身持節盼夫回,孤燈熬白青絲不見丈夫還;多少兒女,嗷嗷待哺與父別,終此一生未見大人面。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竟從自家主帥口中聽得,此番回返宣府后要建“褒忠祠”,以供奉出戰陣亡將士之忠魂!
這是何等的待遇?
這在大明可是破天荒的事啊!
此前,也有為出戰捐軀的大將建廟修祠,以供奉忠魂烈骨,求護佑一方英靈的。
可這給隨軍出戰的普通陣亡將士建祠供奉英靈之舉,確實是前所未聞,前所未見之事,眾人雖心中感動,神情間也頗顯激動,但面上卻也隱隱有疑惑與擔憂之情。
這時,卻聽張誠又繼續說道:“自前載進京勤王,與馬坊擊殺韃賊起,本帥便命中軍書吏,將此后每戰之詳細經過,無分大小,都要詳錄于書冊之上,以便將來考驗軍功,查缺補漏之所用。”
屋內眾人聽他又說起這段往事,皆是一愣,許多人不知其是何意,就連魏知策也一臉茫然之色。
張誠不理眾人,他目射神光一般望著諸人,又繼續道:“前時,我師進抵松山之際,有感與韃賊為戰,尤其是我宣府哨騎,不惟傷亡頗眾,且更有許多可歌可泣之事跡。
為了使后人知曉我等征戰之不易,亦是為了警醒后人戰爭之可怖,本帥當時就已命總鎮撫賀大人,組織隨軍書吏對宣府諸軍將士出戰與哨探之記事,認真仔細整理。
務要將其中諸般感人肺腑的英雄事跡和人物,揀選出來,編制成小冊子,更要在我宣府軍中廣為傳頌,使其成為諸軍將士之楷模,成為我諸軍將士紛紛效仿之英雄!”
眾人盡皆愕然,他們的臉上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許多人都大張著嘴巴,嘎巴嘎巴的卻又說不出話來,接著就是一副沉思狀,他們仍在細細品味和解讀著,自家將主爺剛剛所說的內容。
魏知策畢竟是讀過書的人,相比于其他人更為活泛些,而且眼界與思想也更為開闊,他第一個反應過來,開口說道:“大帥心胸寬廣,猶藏百萬兵,每每所思所想,皆遠超常人,非我等之所及。
知策拜服!”
他接著又道:“大帥此舉,末將雖一時仍未能全盤理解。但現下想來,已是神往,若照大帥之意辦理,將來不止我軍中將士盡知英雄事跡,就是治下軍戶百姓,亦是會崇拜不已。
待這些英雄事跡傳播開來,不惟我宣鎮治下人人傾慕,就是治外軍戶百姓,甚至各官商豪紳,也會仰慕不已,從而心向我宣府。
大帥,真是好格局啊!”
經魏知策這么一番類同于解說式的夸贊,眾人心中也是豁亮了起來,大家紛紛贊揚張誠的這一舉措。
對于屋內眾人來說,能在陣前捐軀后入“褒忠祠”內,享受世人的香火供奉,對于他們來說實在是太好不過。
這個時代的人們,對于自己聲名的愛護與重視程度,是后世人們所無法想象的!
若是真如張誠之所言,他們沙場捐軀后,真的能入“褒忠祠”中享受四時五祭,年年歲歲香火不斷的受世人跪拜瞻仰。
不惟他們這人心中感到自豪,就是將來他們的子女也會心中自豪,也會受到世人的尊敬。
如此,就等同于他們今日所拼搏的,將來必定會蔭澤子孫后代,再配合張誠之前所定下的優恤和退役政策,這以后前來主動報名從軍者,必定是應者云集。
在眾人興高采烈的談論中,張誠也再次笑著說道:“本帥還想招攬些說書人,使之將我宣府英雄事跡,用瑯瑯上口的板書形式,傳遍宣府內外,傳至大江南北!
使天下人皆知我宣府忠勇將士之事跡,使我宣府忠勇將士之事跡,千古傳唱。
如此,才不枉本帥‘褒獎忠良’之本意!”
屋內眾人盡皆一臉肅穆之色,他們被張誠這一舉措深深感動。
自家將主爺思慮之周全,確實讓他們有些始料未及,有如此的將主爺,他們還有什么理由不誓死追隨,又有什么理由不誓死效忠!
張廣達不愧是張誠的老部下,他第一個雙膝跪地,抱拳行禮,大聲說道:“得遇大帥,實是我等之幸。末將愿追隨大帥至死無悔,雖刀山火海,吾亦往矣!”
齊刷刷,本就不大的醫舍屋中跪倒一片軍將,一聲聲“……愿追隨大帥……刀山火海……亦往矣!”
張誠臉上神情肅穆的望著他們,良久,才溫言說道:“諸位都起身吧,你等皆我自家弟兄,亦是我所信賴之人,得遇諸位,乃是我之幸啊!”
看著諸將都站起身來,張誠又大聲說道:“諸位信我,愿隨在我之身側,共建一番恢弘事業,我亦今日便與爾等立誓。
張誠必定不負諸位之信重!
我將與諸位齊心合力,內剿流寇,外御韃虜,中興我大明王朝,重振我大明國威,使四夷臣服,迎八方來朝。”
“愿追隨大帥,中興大明!”
張誠擺了擺手,屋內霎時寂靜下來,他轉過身來,看著木床上的張金泰道:“你先好好養傷吧。”
他說完又回過頭來,對李長勝囑咐道:“李長勝,這幾日你寫份戰情報告,鎮撫司那邊也會對你此番出哨所獲功績,堪合核對等次。”
李長勝強忍著抽噎,接令道:“喏!”
此次出哨,李長勝等人立下大功是肯定的了。
不過,宣北軍每次戰事結束之后,各軍將官都要書寫各自的戰情報告,其內容包括但并不局限于戰前分析、戰事布置、撤退救護等方面,以及臨機處斷、優異個人等記述,再者還有首功、大功、次功等等內容。
最好,還要由鎮撫司派員逐一進行核對,查實無誤后,才登記入冊,以備隨時查驗。
這一套規矩最早是崇禎十一年,進京勤王時的馬坊之戰后,由時任千總的張誠提出,自此便在他的千總部中施行。
而最終定型確是在崇禎十二年,他到宣府北路赴任北路分守參將時,自那以后,如此行事便成了宣北軍之定例。
多年下來,此等做法己經形成一系列完善的制度,全軍上下,也盡皆習以為常。
臨離開的時候,魏知策、張廣達、張國棟等人,又都對張金泰進行一番溫言安撫,林芳平更是握著他的手,親熱地說道:“金泰兄弟,你現今就是專心養傷,入虎衛營一事,咱們再想辦法就是。”
很快,眾人便紛紛退出醫舍,接著施醫官領著幾名醫士也退了出去,本來顯得十分擁擠的醫舍,登時為之一空。
張金泰剛才也悄悄問過施醫官,其他出哨受傷的虎衛營弟兄,都在隔壁醫舍之內救治,只他一人是獨居一間醫舍。
張誠雖愛護麾下將士,但此時的人們卻更為在意尊卑之分,作為一軍主帥的義子,別人自然是不敢與他在同一間醫舍中接受救治,因此,他也未強求平等。
現在,張誠已是宣府總兵官,雖朝廷兵部的文書上說是暫代,但原總兵楊國柱麾下的宣府諸營,都已對他表了忠心,戰后由他徹底接任宣府總兵,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在入援諸軍軍中,惟有張誠所部宣北軍隨行醫士最多,且相關藥丸散劑等也是最為充足,在這一點上,張誠是舍得花銀子的。
畢竟,操練出一名合格軍士所需費用,可要遠大于醫官與藥材的開銷。
當然,這也非大明別處軍鎮可比,畢竟別處軍鎮只要護著家丁親隨,余下軍兵輔役的死活,又與他們何干?
援遼王師近二十萬人馬,十余位總兵大將,也就只有張誠的宣府兵馬中,受傷的將士會得到全面的救治,再者其醫治的條件和能力,也是錦州前線明軍各營中最好的。
“還要休養一個月……”
張金泰正在心中獨自哀嚎,百無聊賴的時候,忽見門口探進無數顆腦袋來。
定睛細瞧,卻是童子營中的一眾兄弟,得知張誠已率諸將離去,便紛紛趕過來看望他。
一時間,屋內又變得熱鬧非凡,眾人更是七嘴八舌說道:“看到二哥沒事,我等也就放心了。”
“……真要祝賀二哥得勝歸來啊!”
他們早就想要來看望張金泰,卻是在門外被醫士攔阻,不得入內。
而后,見到張誠領諸將前來,便悄悄躲到了一邊,這時得知張誠等人離去,且張金泰也已蘇醒過來,便急趕著前來探望。
看著眾位兄弟們關切的眼神,親切的問候,張金泰頓覺心中一陣溫暖。
他笑著說道:“早說沒事了,你們二哥我啥人啊?早在俺生下來時,算命先生就給算過,說俺有九條命,可命硬著嘞!”
眾人一片歡笑中,忽見門口又走進一人,李長勝一見也更為歡喜起來,卻是張誠第一個義子張成芳。
他進屋后,就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著張金泰,片刻,才在眾人漸漸安靜下來時,十分關切地問道:“看你傷勢不重,為何還要入松山城修養月余?”
張金泰嘆息著說道:“誰說不是啊。大哥,你幫咱同父帥講個情,把咱留在軍中修養。可好?”
張成芳面上神色不變,只是淡淡道:“兄弟,剛哨探回來,又是有傷在身,且先安心靜養。至于入不入松山城,稍后再說。”
他走上前,坐到張金泰床前,嘆道:“此番出哨,確為兇險,能大難不死,兄弟你必有后福啊!”
張金泰也笑著說道:“托福,托福。能進到虎衛營,兄弟我就是萬幸了嘞。”
張成芳聽后搖了搖頭,他笑道:“金泰,此次哨探,只看韃子首級和繳獲,便知必是精彩絕倫,快給兄弟們講講吧,也好讓大家開開眼界。”
看眾人陸續都圍攏過來,人人皆是一副興味昂然的樣子。
張金泰這才嘆氣道:“這事說來就話長了,兄弟這次出哨,可謂出生入死,驚天地,泣鬼神啊。”
張成芳笑道:“行啦,別再這跟弟兄們賣關子,快快道來!”
張金泰抑揚頓挫的聲音陸續從屋內傳出:“….……要說這事,還得從我領兄弟們出大興堡時說起….”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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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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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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