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為了安撫流落在外多年的陸懷安，還是想讓她贖罪，陸老爺子這一次，都保持了沉默。
這般不聞不問的態度，或許更多的，是為了給陸清寧鋪路吧。
前有陸愛華，后有陸航,陸清寧想坐穩煜京總經理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陸懷安再插一杠子，老爺子的布置就絕不可能成功。
陸靜姝忍不住想笑，笑著笑著又哭了：“我一直都知道，他重男輕女，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陸清寧可以,她不可以？
如果從前她知道,原來女人也可以，她又何必多此一舉，不結婚，不談戀愛，找一個不愛的人生孩子……
她捂著眼睛，悲痛欲絕地哀嚎著。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陸懷安才平靜地道：“當年你跟著護士把我抱出去，你做什么去了？”
陸靜姝眼睛腫得睜不開，人也沒什么力氣了。
半躺在墻角，費力地看向他：“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沒做。”
對于嫂子，她壓根就不在意的。
生了男孩女孩，她有什么好操心的？
當時她還那么年輕，對于生兒育女,壓根就沒什么概念。
跟著出去就出去，這小孩又臭又臟,還皺巴巴的,丑得很。
陸靜姝壓根就沒進屋子,皺著眉頭在外邊等。
“孩子抱出來，就是那個樣子的，包被換了有什么了不得的？”陸靜姝當時完全不能理解柳淑珍的歇斯底里，長長一嘆：“當然，后面我自己做了母親以后，我懂了。”
但當時她不能理解，所以大聲跟她媽辯駁起來。
吵得厲害了，陸老太太給了她兩巴掌：“不知所謂的東西！一邊去！”
這是她媽第一次打她，也是最后一次打她。
甚至后面那么長的時間里，老太太都沒有原諒她。
對于陸老太太來說，這是一個災難。
是一個家庭悲劇。
無論動手的是陸靜姝還是彭雪華，他們這個家，都回不到最初了。
陸靜姝想著這些事，笑著淌下了淚：“我就那一次，我當時真的不知道這么嚴重……我以前壓根沒想過要爭的，可是從那以后，我不爭就什么都沒有了……陸懷安，你口口聲聲說,我毀掉了你的人生，你知不知道,你也毀掉了我的人生！”
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她是無憂無慮的大小姐。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去爭什么。
當時還沉浸在出國后的開心里，大嫂突然就要生孩子，然后就……
她當時甚至不能理解，自己錯在了哪里，要她去，她去了啊，孩子被換了還是被搶了又送了回來，這不是她的責任吧。
后邊也做了檢測，確實是他們家的孩子，她就更不甘心了。
背了那么久的黑鍋，全家人都怪她，回來之后，她媽就沒跟她說過一個字。
“你知道嗎？我媽臨死前，都沒看我一眼！”
陸靜姝想起她媽，整個人都崩潰了：“她怪我不該爭！你告訴我，我憑什么不爭！我不爭，還有我的活路嗎！？”
她哭得聲嘶力竭，陸懷安哦了一聲：“推得挺干凈。”
“……我沒有推卸責任！”陸靜姝抹了把眼淚，別過臉去：“后面我是明白了，你被調包，我確實有責任，但是，罪不至死吧？”
從前所有人的寶貝，轉眼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禍害精。
大哥嫌她，怨她，大嫂恨她入骨。
二哥二嫂明面上說好話，但是卻再不跟她親近。
一家人，活成了陌生人都不如的模樣。
尤其是孩子，除了陸暉明跟她還算有些往來，陸清寧和陸斯宇簡直是連她邊都不沾，碰到了叫都不叫的。
越說，陸靜姝就越是痛苦。
等她說完了，陸懷安哦了一聲，點點頭：“……知道你過得不好，那我就放心了。”
“……”陸靜姝噎得說不出話。
從她這里出來，錢叔還在遲疑：“邏輯上來說，她說的沒有漏洞。”
“但是只能信一半。”陸懷安點了支煙，嘲諷地笑了：“人都是這樣，喜歡現在自己的角度，盡量說對自己有利的話。”
不過，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補充了我們查不到的一些細節，接下來，可以炸一炸彭雪華了。”
兩人便直接去找了彭雪華。
沒費多少功夫，陸懷安告訴她陸靜姝已經來了，陸老爺子把她們交給他了，任憑處置：“我想，你會說實話的，對吧？”
彭雪華編的故事，更加離奇。
反正壞事都是陸靜姝干的，她彭雪華干干凈凈，非常無辜，甚至還希望陸懷安牽個線，讓她跟柳淑珍重修舊好。
“二十幾年都沒能辦成的事，我就能辦到了？”陸懷安搖搖頭，笑了：“彭雪華，不用演戲了，陸靜姝全說了。”
彭雪華心理素質顯然比陸靜姝要好得多，臉上立刻擠滿了笑意：“說了？說了就好，她其實不壞，當時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抽了口煙，陸懷安平靜地看著她：“你不能生育。”
指甲刺入掌心，又飛快地放松，彭雪華艱難地點點頭，苦笑：“娘胎里帶來的毛病……幸好斯宇是好孩子……我倒也不遺憾。”
“陸斯宇不是陸愛華親生的。”
彭雪華驟然抬頭，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沖她微微一笑，陸懷安偏了一下頭：“伱憑什么以為，陸靜姝會不反擊？”
當年她算計了陸靜姝，讓她性情大變，處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以陸靜姝如今表現，她做出點變態的事情，完全合理。
越想，越覺得這事可能是真的，彭雪華有些慌亂，但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那這事得趕緊告訴愛華……懷安，你放我走吧，我來這邊是想好好照顧你，你這樣把我關在這里，真的沒有必要，我是你嬸子，我不會害你啊……”
“你心理素質還挺不錯，也是，干出這種事，還置身事外這么多年，心理素質不好早就崩潰了。”陸懷安笑了一下，慢慢地搖頭：“雖然陸斯宇不是你親生的，但你也把他養大了，這么多年，竟是一點情分都不講。”
“……”彭雪華一僵。
這，是她大意了。
其實綜合自己查到的，接下來的事，就比較好猜了。
陸懷安拉開椅子坐下，點了根煙：“讓我幫你捋一捋吧，關于當年的……真相。”
當年，柳淑珍和彭雪華是對好姐妹。
手帕交成了妯娌，這真是旁人盼都盼不來的大好事。
本來都好好的，可是柳淑珍懷了孩子。
直到這時，彭雪華才意識到，她們，是不一樣的。
柳淑珍有著最好的資源，陸啟明愛她，他又是長子，繼承家業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而她呢？
陸愛華滿心都是鉆研，是上位，外頭鶯鶯燕燕就沒斷過。
倘若她也能有個一兒半女，這些其實不算什么。
可是，她不能生育。
陸懷安垂眸，低聲諷笑：“恨人有，氣我無。”
什么姐妹情分，在自己即將面臨的悲劇面前，這些都不算什么。
如果柳淑珍這個兒子生下來，妥妥的長子長孫，陸愛華還有什么競爭力？知道她不能生育的話，沒準會把氣全撒她身上。
所以，她動了心思。
當然，她也想的透徹。如果孩子不見了，那也不行，陸老爺子殺回來，絕對能找到。
所以最好是模棱兩可，換了一個孩子，又是陸靜姝換的，老爺子再狠心，也不能把自己閨女給處置了。
而她，則坐收漁翁之利。
也因著這件事，她可以輕松拿捏陸愛華。
哪怕外室有了孩子，陸愛華也不會動她的。
后來也果然，陸斯宇抱回來，直接養在了她名下。
而柳淑珍十七年后才察覺，又馬上瘋了。
她一瘋，陸啟明就跟著回國。
一切真是太順利了，如果不是陸懷安突然出現，原該是全都按照彭雪華的計劃走的。
“其實原來我不大確定。”陸懷安擰著眉，沉吟著：“不確定，你為什么還要把名字告訴趙雪蘭，而不是讓我叫陸日軍。”
畢竟，如果叫這個名字的話，他怕是活不到成年，可能對彭雪華反而是利好。
彭雪華面無血色，恐懼地看著他：“我沒有……我沒有……”
“后來我就想明白了。”陸懷安點了點頭，笑了：“你還是怕的，怕我真的死了。”
如果這邊瞞不住，肯定得把人找回來的。
要是陸懷安死掉了，那往死里查，肯定得查到她頭上。
所以不僅陸懷安得活著，還得活在鄉野間，最好是不學無術，偷雞摸狗，五毒俱全。
就算以后有意外，真的找回來了，跟陸斯宇也沒得比。
而陸航……
呵，陸懷安搖搖頭，頗為憐憫：“你們倒也挺配，互相演戲。”
演得那么真，嬸侄情深。
到頭來，一個坑陸愛華沒商量，一個早早就準備了，時機一到說出真相，直接把陸航搞出局。
所以不管怎么樣，最終獲勝者都只會是陸斯宇。
而陸斯宇贏，就是陸愛華贏，陸愛華贏，就是彭雪華贏。
一切一切，本都是在她計劃之中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陸懷安。
他不僅沒長成她希望的模樣，還成了如今這煞神模樣。
“……你是怎么查的。”彭雪華面色慘白，額角冷汗直冒。
不可能查得到的啊，都過去那么多年了！
那兩個護士都已經沒了，趙雪蘭都死了，還能查到些什么？
竟然全都差不離，這陸懷安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光影之中，陸懷安慢慢斂了笑。
陰鷙地盯著她，一字一頓：“怎么查到的不要緊，重要的是，你完了。”
其實并不難推斷，整個故事，唯一缺失的環節，也隨著倆人的到來而逐漸補充完整。
說到底，就是嫉妒。
貪念陸家的財富，不肯接受離婚被趕走的結局，彭雪華鋌而走險。
正好，陸靜姝又蠢，利用起來毫無愧疚感。
也正因為中間隔著陸靜姝，陸老太太會護著她，絕不會往深里去查。
陸老爺子礙著她，也會束手束腳，這時候，柳淑珍再怎么鬧騰，也無濟于事。
更何況，后邊又去做了檢查，確認陸航是她親生的，便不會有什么事了。
“算得上是算無遺策的。”陸懷安給她鼓掌，諷刺地笑了：“那你要不要算一算，我會怎么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