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的外婆林葉兒，在一年之前得了腦中風，雖然生命急救回來，也落下右側肢體偏癱的后遺癥，行動不便，上下樓梯摔一跤是屬于意外，卻也是難免之事。
柳香花道：“跟你說了也沒有用啊，你外婆自己有兒子，有女兒”
說到“女兒”二字，柳香花似含深意地笑了一笑，“就是你這個媽媽，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這二十年難得回來一趟，她也真做得出來，難道她的心是鐵”
柳青青立即打斷道：“媽媽的責任我來負！”就掏出手機要打電話給舅舅。
柳香花攔住了她道：“先不著急打電話，你這么慌急慌忙地打電話過去，你舅舅一聽就知道是我告訴你這件事，不過你舅舅是特意要瞞著你的。”
羅陽的姑媽羅玉英也幫腔道：“是啊，是啊，你舅舅知道了反而要怪我們多嘴的咧。”
柳青青心中堵著一口氣，“為什么要瞞我？”
柳香花笑道：“咱們農村里頭，贍養老人是兒子的義務，你要是有這個孝心，有功夫回去看看你外婆也就是啦。”
柳香花的話里話外都透著一股輕視，并非針對柳青青一個人，而是針對一個女性群體，也怪了，難道她自己就不是女人？傳統的力量直如此巨大。
柳青青氣憤道：“等我工作，非把外婆接出來不可。”
這句話，柳青青實非隨便說說，她是立過誓的。在這世上，除了外婆，她已沒有別的親人。
羅陽是深知柳青青的心性的，眼見她臉色不善，“媽，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柳香花不悅道：“怎么了？我跟青青談談家常。有的事，我不說，她還不知道哩。”她看著兒子惴惴望向柳青青的表情，仿佛內心被什么寂寞挖空了，又似被什么憤怒填滿了。
自從兒子填寫高考志愿開始，柳香花已經隱隱察知兒子對柳青青的心意。
這個兒子可是從她肚子里蹦跶出來的，恐怕是出來的時間太長了，因而不明白她這個母親肚子里在想什么了。
柳香花敲打兒子：“你看看人家一個女孩子家，還要背這么重的負擔，要養她外婆呢！嘖嘖！”
柳香花的意思很明顯了，柳青青這么個家庭，搭上這么不顧家的母親，還要養一個重病的外婆，那負擔多重，她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去為她家做牛做馬的。
羅陽皺著眉頭，“有什么奇怪的啊，媽！等你年紀大了，我也養你！”
誰家還沒有幾個長輩呢，誰又不會老呢！
柳香花好像一個滾燙的湯圓掉在喉嚨口，這兒子怎么就那么不開竅呢，柳青青養外婆，跟你養我，這能相提并論嗎？
“臭小子，我十月懷胎生下你，把你養這么大，等我老了，難道你還敢不管我不成！”柳香花連啐了好幾口，仍沒有把這滾燙的湯圓啐出去，鬧個面紅耳赤！
羅玉英對柳香花的沒來由火氣感到有些費解，“嫂子，陽陽說了要養你的啊。”
柳香花對羅玉英糊里糊涂插一腳頗感哭笑不得，這是養不養我的問題嗎？
話說，兒子雖然對柳青青有意，但這幾年來，二人好像也沒出什么幺蛾子。
柳香花強行咽下一口氣，嘻嘻笑道：“得，你們兩個都是大學生，讀書讀的多了，道理也是你們比較懂羅。我們這些老太婆以后就要享你們額，享兒女的福了。”
“青青。”柳香花拉住柳青青，那表情說不出的親熱，“你們就快畢業了，那就好像山窩窩里飛出的金鳳凰。不過，光憑一個本科文憑，想要在H市醫院找工作，是不夠的，至少要碩士生才行。對吧？”
柳青青茫然，“可能吧。”
柳香花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優越感，繼續道：“本科生回去老家小醫院找個工作，是可以了。不過，既然我們陽陽好不容易已經考到H市來了，最好還是能在H市醫院工作比較好。不說別的，以后萬一家鄉人過來看個病什么的，有陽陽在這里，也方便一些不是？”
柳青青若有所思，點點頭：“是。”
柳香花幾乎已經把柳青青摟到懷里，“所以羅，能不能勸勸陽陽，我們家陽陽還是比較能聽你的話呢。”
柳青青已明其意，“你想讓羅陽考研，是不是？”
柳香花一對魚尾紋眼笑著好像里面有火，火光若隱若現。
“對的，對的，”柳香花連連點頭，“我和陽陽他爸兩個，現在還不算太老，能再拼幾年，賺點錢，供他讀完研究生，以后找工作能找個好一點的。”
柳青青好像心口被刺了一刀，禁不住鼻子一酸，這個柳香花，雖然不喜歡自己，但對羅陽的母愛卻是真的，毫無保留。
柳青青忍著淚道，“恩，嬸子，你說得是。”
羅陽急道：“可是，青青，你畢業就要找工作了，不是？”
柳青青笑道，“不對，我沒畢業就要開始找了。”
恩，還是不對，她難道不是一直在工作嗎？
不管是家教，還是送報紙，送外賣，打零工，在餐館洗碗碟
有父母的人，才有資格按部就班。
沒父母的人，只能野蠻生長。
柳青青甚至都記不得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了。
不過柳青青經歷的這一切，跟柳香花有半毛錢關系啊。柳香花關心的只是她自己的兒子。
柳香花用一種過來人的殘忍道：“女孩子嘛，在我們家鄉也算是了不起的了。回家找工作也是一樣的，不瞞你說，前段時間，還有人到你外婆這來做媒”
“媽！”羅陽像是瘋了一般大吼一聲，把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柳青青明顯感到柳香花在她背后瑟瑟發抖了一陣。
“你再說你再說我我”羅陽氣得發抖，卻也放不出什么狠話。
饒是如此，羅玉英也嚇到了，“陽陽，你怎么了？”
羅陽道：“不要在背后這樣說青青。”
柳香花奇怪道：“我說青青什么了？我這不是面對面跟她說話嗎？”
羅陽眼望著柳青青，表情甚是慚愧，“對不起啊，青青。我媽媽她”
柳青青落寞道：“你媽媽很好啊，我真羨慕你。”
羅陽感到自己心中有個內在小孩在哭，有一種苦叫做眼睜睜看你受苦，本想帶給你幸福，沒曾想反而給你添堵。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
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
只為這一句啊
斷腸也無怨
這不是音樂噴泉又開始了。
柳香花提醒羅陽：“你電話響了。”
羅陽拿起手機直接掛了電話，“媽，我告訴你，再有人來給柳青青做媒，你直接把他們轟走！”
柳香花臉上笑容快掛不住，悻悻道：“那還用說，我都告訴他們，現在是自由戀愛，哪里還有封建社會那一套。”
羅陽掛了電話，柳青青的手機又響了。
柳青青接了電話，“喂，啊，是王主任嗎？您找羅陽嗎？”
電話居然是腦外科主任王鵬飛打來的，柳青青心想，這個王主任怎么知道羅陽是我同學，怎么找羅陽找到我手機里來啦。
“您等一等哦。”柳青青直接把手機給了羅陽。
羅陽聽著電話，表情古怪，“青青，王主任是找你的，說要讓你參加他們的研究呢。”把手機還給了柳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