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師傅出來時,身后跟了一人,身材頎長,姿容無雙,氣質斐然,很難讓人不注意到。
梁念瑜眉毛一動,什么意思?堂堂從三品大都統肯屈尊,與他們這樣的平民吃飯?
她目詢師傅。
韓師傅輕輕一點頭。
咝,還真是!
梁念瑜的小動作沒逃過謝衡,嘴角微扯,要不是無聊,他怎么會屈尊與一個乳臭未干的少年吃飯,細看他唇角,連毛都沒長,也就十三四歲吧。
負手而行,沒幾步便越過了他。
她一把拉住師傅,聲音小得韓師傅幾乎沒聽到,“師傅,有這尊大神,那咱們去哪兒啊?”
“這……”韓師傅還真不知道,他一粗人,平時都到小食肆或是夜市排檔,那進過上檔次的大酒樓。
好像背后有耳朵,謝衡腳步未停,卻來了句,“宋記、簡記都可以。”
恍然之間,梁念瑜好像想到了什么,伸手一動,她知道了,三哥東家宋簡茹是衛國公府的,而謝大人是衛國府的娘家。
哎呀,娘呀,繞了一圈,她這個平民居然能夠著這位權貴。
“好呀。”梁念瑜嚯然一松,不論是宋記還是簡記,他三哥都參與經營,好說,高高興興的跟上前。
出了院門,看到謝大人的馬車,她一拍腦袋:“哎呀,師傅,我準備與你步行去酒樓的。”
韓師傅聽到這話尷尬的笑了一下,“謝大人,要不,你先行一步,我和小徒隨后就到。”
謝衡負手而立,聽到他們的話,側頭,淡淡的看向他們,一中年、一少年俱兩眼歉意的看向他,“不用,坐我的馬車。”他薄唇輕啟。
“那……那怎么行……”韓師傅立馬拒絕,謝大人不僅是都統還是鎮國大將軍府的嫡二公子,身份高貴,他們可不敢與他坐一輛馬車。
“是啊,謝大人,真需麻煩你了,簡記就在前面兩條街,不遠的,我們很快就到。”梁念瑜與他師傅一起拒絕。
她出行在外,大部分時間都著男裝,一身灰白直綴,用滾邊腰帶束著,身姿瘦長,一張小臉未施粉黛,炯然有神的杏眼,清澈明亮,整個人的氣息干凈,少年感十足。
謝衡側臉,目光移到她身上,不知不覺聚焦到他一張一翕的小嘴上,眉頭不知覺一皺,這孩子太女相了,連嘴唇都豐潤盈澤的如小娘子。
他的喉頭不知覺一緊,驀然轉臉,抬腳就上馬車,隨身小侍連忙開車廂、揭門簾,讓主人上了馬車。
呃……難道貴人生氣了?
梁念瑜一臉無辜的看向他師傅,雙手一攤,意思是她沒說什么吧!
韓師傅也蒙,明明高高興興的一頓飯,不會吃成罪過吧。師徒二人不知所措的站在街道。
“還不上車。”
突然,一聲低沉的男聲響起。
二人一個激棱,看向馬車邊上小廝。
他笑瞇瞇的揭起簾,“二位,大人讓你們上車,請吧。”
師徒二人相視一眼,點點頭,依次上了馬車。
夜色闌珊,燈火萬家。
還有八九天就要過年,整個京城都沉浸在團圓的喜悅中,雖是夜晚,大街上行人不少,或是年節前相互走動;或是為了年節購物,熱鬧非凡。
師徒二人規規矩矩坐著,就算是馬車晃動,他們都一絲不茍的端坐著,表現出面對權貴的惴惴不安。
謝衡余光都掃在眼里,嘴角輕扯,他早已習慣了,淡淡的瞌上眼,養神。
師徒二人看到他閉眼休息,悄悄動了動繃僵的脊背,暗暗嘆氣,都不知這尊大神干嘛要跟他們出來吃飯。
接手中書令已經快三個月了,先帝時期遺留下來的一堆爛攤子終于疏理的差不多了,趁著年假,他可以歇上一口氣。
陸夫人卻不這么樂觀,“你以為你能休息?年前年后,宮中禮節有多多,你也不是不知道,有的你忙的。”
“也是。”陸紹汝嘆氣,“我就是操心的命。”
他那無奈認命的樣子逗得陸夫人跟著苦笑一聲,“作為命婦,我比你好不了多少。”
“那是,咱們彼此彼此。”
老夫老妻相視一笑。
“又是一年啊。”曾致仕的陸紹汝沒想到有一天會重回權力頂峰。
陸夫人像是讀懂了夫君的感嘆,“鳴堂,上次你說皇上有意讓寧王娶咱們嫡孫女,你覺得如何?”
聽到這話,陸紹汝頭疼,“說老實話,要是趙曜沒有寧王身份,我真是舉雙手贊成這門親事。”
“是啊,曜兒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不管是人品還是能力,都是極為優秀,咱們麗君嫁給他真是再好不過了。”
“誒,真是……”陸紹汝愁啊,那怕寧王是個混球紈绔,他也不用這么糾結,“算了,過了年再說吧。”他暫時不去想。
陸夫人點點頭,“那就年后再說。”說完,幫夫君更衣,更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件事,“鳴堂,聽說南陽公主喜歡梓安是不是?”
這件事,陸紹汝有所耳聞,南陽公主經常去太學找宋梓安的事,很引人注目,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搖搖頭,“這件事,絕無可能。”
陸夫人懂這道理,宋梓安拼命讀書,走到出類拔萃的階段,是為手握權柄而努力奮斗的,可不是為了做什么附馬爺空富貴一生。
“要是南陽找圣上賜婚呢?”
陸紹汝神情一滯,“那我這么多年的培養就全付諸東流了。”真是可惜到心疼。
“……”陸夫人一聲嘆息。
只是兩個街道,很快到了簡記,快要過年了,大宋大部分公務員都放假了,正是同僚聚會的高峰時段,簡記這種私房小酒樓也客滿了。
謝公子是什么人,是東家的小舅舅啊,掌柜連忙把他們迎到了頂層閣樓,“這是我們東家平時呆的地方,除了親人朋友,拒不接待,謝公子,您請——”
謝衡被掌柜恭恭敬敬的請到了宋簡茹的專用包間。
梁念瑜暗暗咋舌,今天要不是謝衡,她跟師傅二人還真不一定找到酒肆,怕只能到夜市排檔排隊了。
師徒二人跟著進了房間。
店小二馬上拿出菜單,請謝衡點菜。
“今天這位小哥請客。”目光點了一下小心恭敬的韓念瑜。
小伙計是梁叔的手下,但是梁叔對自家人要求嚴格,從不帶自家人進東家的酒樓食肆,所以小伙計并不認識梁掌柜的妹妹,更不曉得她愛作少年打扮。
見到十三四歲干凈少年,非常有好感,連忙把菜單恭敬的送到他面前,“這位小郎君,麻煩你點一下。”
出門在外,梁念瑜最喜歡人家把她當作小郎君,很想接過點菜冊,卻懂禮數,這里謝大人最大,她得禮讓,“還是大人你請——”
謝衡懶懶的坐下,目光漫不經心的瞟了她一眼,“難道韓師傅說你請客,是假的?”
這話說的,好像她要沾他光似的,梁念瑜心中的火氣噌一下上來了,卻也知道自己與他的身份相差有多大,不得以陪著笑臉,“是,大人。”不客氣的接過點菜冊。
不知為何,梁念瑜感覺到謝大人針對她,可是從昨天晚上之前,她根本不認識他呀,他討厭她什么?她真是想不通。
簡記是一家有特色的私房菜酒樓,一些招牌、特色菜還是挺貴的,雖然她三哥挺有錢,也不限她花,她還是量力而行點了一桌菜。
總共花下來三兩多銀子,對于平民百姓來說,一頓吃這么多,已經不少了。
“謝大人,要酒嗎?”她突然抬頭,笑意盈盈的問。
點幾個菜,算來算去,怕是花了不少銀子吧,還敢請他喝酒?簡記一壇最差的小酒也得有一、二兩吧!
謝衡抬眉,“荷包里的銀子夠嗎?”說著目光就移到他腰間荷包,一個男人的荷包居然整得花里胡哨,不知覺輕嗤一聲。
出來總共帶了五兩,對于有錢來說,是不多,可是對于尋常百姓來講,她能帶五兩出來逛,就已經是三哥三嫂極寵她了,怎么在謝大人口中變得這么……窮酸磕磣呢?
牙一咬,抬起小下巴,“大人,我的銀子還真不夠……”
哎呀,這小徒弟,能請到謝大人吃飯,可真是他給臉面賞光,這孩子怎么就擰上了,該死的面子能值多少錢,那有攀上關系日后方便實用。
伸手就拉小徒弟胳膊,“銀子不夠,我有……我有……瑜兒,給大人點一壇小酒。”賺錢回家的韓師傅花銀子也是肉疼,可他不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男人,而是三十幾快到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了,知道什么時候該花錢,這個時候就該,那可是御林軍都統,是從三品的大官啊,平時想見都見不著的人哪。
謝衡垂眼,端起茶杯喝茶。
梁念瑜見他沒注意他們,轉頭小聲道,“師傅,不用,我的銀子夠。”說完,對著小二道,“就點這個小酒,指著最便宜的那壇說道,“說它了。”把菜單還給他,“上菜快點,不要慢慢吞吞。”
“是,這位小郎君。”
點完菜,一時之間沒事了,三個身份不對等且不熟的人沒話講,突然就尷尬起來。
謝衡一派貴公子模樣,慢悠悠喝著茶水,像是沒看到面前沒有坐下的兩人,自顧自閑適。
梁念瑜心道,三哥說得沒錯,權貴可不會顧人,猶其是京城的權貴,那叫一個高高在上盛氣凌人,她今天算是領教過了。
抿抿嘴,既然她請客,憑什么不敢坐,轉頭就笑瞇瞇的拉著韓師傅的胳膊讓他坐下,他見謝衡沒有示意,沒敢坐。
梁念瑜用力把他按坐到椅子上,然后,她也坐下,給師傅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杯,學謝衡那樣慢慢的時不時啜一口。
她以為上菜要等很長時間,結果,她剛喝了一口大麥茶,包間門被推開了,送菜的跑堂魚貫而入,領頭的小二笑瞇瞇的說道,“客官,你點的菜都齊了,請慢用。”說完,隨著跑堂傳菜出了包間。
“謝大人,請——”
“謝大人,請吃菜。”
師徒二人齊齊請禮。
謝衡也沒有客氣,拿起筷子挑了一塊放入口中,細嚼慢咽,那慢的程度,急得梁念瑜恨不得沖到他面前,用筷子或是什么幫他搗下去。
一直到他夾第二筷子,她和師傅才敢動筷子。
老天爺,三嫂說得沒錯,有錢人講究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從謝大人這里可以窺見一般,一口菜終于落實到胃,梁念瑜恨恨的想,這輩子打死她也不跟權貴打交道了。
少年一邊吃一邊小表情豐富,不要說,一定在腹誹他,謝衡只一眼,就能猜出她在想什么,他吃了兩三塊,舀了碗湯,慢慢喝著。
筷子都放了?難道不吃了?
梁念瑜悄悄看了他兩眼,從他臉上微弱表情上判斷吃不吃,看那樣子,好像不吃了,神情驀然一松,歡歡喜喜大口刨飯、大口吃菜。
“叔,我跟我嫂子說過了,過年你來我們家過。”
“不了不了。”韓師傅不喜歡麻煩別人,猶期小徒弟還是個小娘子,就更不能去了,要是被傳出只言片語,怕是不好。
“不麻煩啊,我嫂子說讓你一定去我家,她要當面感謝你。”
“沒……沒什么,舉手之勞。”
謝衡不吃飯,二人松懈,話不知不覺就多了,嘰嘰喳喳不停。
連韓師傅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他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怎么就和十八九歲小娘子說得來話的,他也總有一種像是跟女兒在一起的感覺。
想到這里,他明白自己想家了,想妻子兒女了!
“師傅,你怎么啦?”說得好好的,突然要抹眼淚,梁念瑜連忙勸他。
“沒……沒事,有些感傷。”
“所以說嘛,你一定要到我家過年。”梁念瑜毫爽道,“一定,明天就收拾住到我家。”
“不了,不了……”
“師傅……”
梁念瑜打斷他的話,不讓他回絕。
韓師傅沒辦法,只好把謝衡搬出來,“我……我要陪謝大人。”
大過年,謝大人不回鎮國公府?以梁念瑜的身份,她并不知道謝衡被鎮國公老將軍趕出來了。
愣愣的眼神對上漆黑的藏著冷漠嘲意的眼眸。
謝大人這樣看她什么意思?難道就因為她讓師傅到她家過年,他不高興,所以這么冷漠凌厲的警告她?
一瞬間,梁念瑜覺得特另委屈,他請師傅,又不知道他要師傅陪的羅,干嘛這么兇!
真是……瞬間心情特別的不好,郁悶的就差繃不住情緒,轉念又一想,算了,以她的身份,以后也不可能再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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