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天門,心緒飄回前塵。西天又稱梵天,楚晏一度想去看看的地方。
意識清醒,滌蕩心靈的梵音縈繞天際,令人心緒平靜。
阿魯乖巧地站在身側,陪她佇足天門之外。
對周遭環境有清晰的感知,這不是夢,是梵天之門為她而開。他在時,因兩人各忙各的,她一直未能與他促膝長談過,不曾聽他講述在梵境的所見所聞。
如今他不在了,她突然閑了下來,開始對梵境產生好奇心。
她想去西天瞧瞧里邊的修煉氛圍如何,看看佛子們如何的六根清凈。猶記得累世的她苦難加身時,一度入廟見佛覓清凈。最終煩惱仍在,心靈確實平靜。
她在西天無故人,故人已復歸前塵。
梵凈之地渡眾生,清凈佛光普照,如同故人催促速返程。根本無需接引,她抬步就要入天門。故地之門近在咫尺,倏忽一縷二縷的日光灑落頭上,肩上。
唔?
她稍微遲疑,腳下頓住,最終止步。抬手接住一縷日光,暖暖的,眼前不禁浮現天郡丹臺山上的悠閑。
唯有在那里,她和阿娘、阿爹才有幾天歡快的日子。
阿娘。
凝視落在掌心的柔和日光,阿娘。在天郡的時候,她從未想過和阿娘還有重逢之日。人死了就是死了,她不信鬼神。若有鬼神,她便是阿娘的一段前塵。
如若執著前塵,傷己傷人,于她和阿娘皆無益處。
可當年的她真的很想念阿娘,與阿爹好歹相處過幾年,與阿娘相處的日子少得可憐。
結果不幸猜中,她果然是阿娘的一段前塵。
在現實當中,阿娘成了她的師尊。那段母女之緣不過是師尊為了傳授御火御日之術,收回神器太古。雖然有一些失望,所幸她早已接受阿娘沒了的事實。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累世的不如意讓她學會一切看淡,順應天命,不強求。
唯一如意的,是她至少成了神仙,脫離煩惱紅塵,有獨行天路遨游九霄的本事。
記得林舒曾經發過一次牢騷,說她身邊總留不住人,聚散太無常。不像別的仙家,無論親眷抑或在身邊伺候的仙侍多半千年不變,漫漫仙途總有清音伴。
哪像老鄉?孤孤單單,冷冷清清。
讓她好歹培養幾位心腹,永隨左右。讓她不要成天把周遭的一切人和物視作虛妄,來去淡然。
林舒說:
“你身邊所有人和物都是真的,唯有圣君是虛妄,卻被你放在心上始終不忘。你想想,他在時又如何?肯留下和你踏踏實實過日子么?還不是說走就走了?
你有難時,他說這是你的劫,你得自渡。等你有空了,他卻要下界積德行善,一去便是經年……”
要不是老鄉仙齡小,估計兩人相隔成千上萬年亦為常態。
“我跟你說句實話,你別惱。其實他才是虛的啊,東東。”
他才是虛的。
默默握緊掌心的日光,元昭抬眸,乍然看到俗家打扮一襲圣潔白衣的楚晏。身姿英挺偉岸,一手握著珠串,一手垂落身側。目光溫然,正沖她輕淺一笑……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虛的?
她目不轉睛,緊緊鎖住那道白影,生怕漏看半眼。直到他的身形逐漸虛浮幻化,一行溫熱淚意滑落臉頰。
自從故人身影出現后,她眼里便沒了天門的存在。
連它何時消失的也一無所知,隨著身形和心神同時劇烈一晃,她才猛然回神睜眸。發現自己仍在神宮臨海的邊沿午憩,呈現眼前的仍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午后的陽光,寬榻的兩側仍是巨木參天,清風徐徐。幾片落葉打著小旋兒落下,仍是她百看不厭的人間極美景致。
此景雖然真實,但不知何時又會失去。
唯有能讓她緊握在手,牢系在心的,方為真實。她握不住阿晏,也握不住他的心,唯有被他深深劃過的傷痕隱隱作痛,提醒她他真實地來過,只是走了。
“神君,”旁邊是阿魯誦經為她催眠的專人寶座,滿眼惋惜地告訴她,“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她就能帶著他一同進入西天梵境了,好可惜啊!
“但不要傷心,神君還年輕,我也還年輕,等得起。”阿魯伸出小胖手替她抹去臉頰的淚濕,安慰道。
元昭:“……”謝謝。
可這世間沒有什么任何事,任何人,值得她耐心去等待。自嘲地輕輕一笑,自己抹去臉龐上的淚水,連同那份迫切探究梵天的心情也一并抹去。
她不是阿宴,修行不論地域,心安便是凈土。
收拾心情,剛要躺下繼續小憩,天降一道光芒落地成形,伴隨一陣女子的啜泣聲飄然而至,眨眼來到榻前就席一坐,哭道:
“他沒了。”
來人是丹桐仙子,沒了的是東臨神君。
東臨神君隕落,留在家里的神元石差點就飛走了。神元石是以他的神元之力蘊養的,與他的生命之力息息相關,跟元昭以前留在靈山拂云殿的分身一樣。
本人隕落,石頭里的神元之力會吸引收攢他散在太虛的元神氣息。待收集完畢,稍加蘊養,便能入世重生,重修仙力。
這一切步驟,神元石可以自主完成。
但如果沒有尊長庇護,神元石就等于漂浮于三界的無主神物,任人搶奪煉化受用無窮。
而東臨神君的神元石,自然是回到他師尊的手里。
雖有重生的機會,丹桐仙子還是忍不住痛哭一場。哭對方受了罪,哭她自己當初沒去星沉洲助他一臂之力,哭她此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與他談上兩句話。
盡管有神元石在,下界重修體驗眾生之苦的歷程亦無比艱難,險阻無數。
稍有不慎,徹底殞沒的神仙比比皆是。雖然口中不說,可她很擔心他是其中一個。一腔情愫無處控訴,讓她心里憋悶得很,怎能不哭?
“那少師和花菱呢?”元昭側臥支額問道。
“不知道。”丹桐仙子雙眸通紅地搖搖頭,“聽聞真君要歸來,諸天接引,哪有工夫管他二人的死活?”
倒是南天戰神雷岳真君得知消息,似乎暗中派人去了星沉洲搜尋二人的下落。
以前不派人去,是因為少師自己作死,旁人沒必要為他冒險。花菱也是自尋絕路,與人無尤。但現在有天神在星沉洲的地界出事,天界焉肯罷休?
查明真相,讓兇手伏誅是接下來要忙的活。
兩人正說著,驟聞天穹一陣清音渺渺,大地靈氣氤氳。瑞靄漫天,云端龍騰鳳舞間,天降仙霖細密,澤被三界。
神宮的幾人同時抬頭望天,不約而同地心道。除元昭外,閑余人等情不自禁地跪迎真君重返九天。阿魯亦雙手合什,垂眸恭立。
他回來了。
元昭仰臉望天,目光平靜,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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