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往往來得猝不及防,二次前往夷天狩獵即將返回時,一直安然無恙的沁羅突然懇求留在夷天。
早有心理準備的元昭允了,與她重新認了主,在其身上留下自己的昭華印。沁羅乃是一把魔骨輕羅小扇的扇靈,若不認主容易招來邪門歪道強行控制她。
扇骨是魔骨,但扇靈是瑤池仙子的仙元。
只要她不誤入歧途,為虎作倀,功德圓滿之時或許能讓她脫離魔骨重生為人,返回仙途。可這個機會實在太渺茫,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決意順其自然。
可那天重遇東臨神君,昔日的小女兒情懷突然復蘇,苦澀心酸百味雜陳。
當年她是瑤池仙子時,和丹桐仙子一樣擁有肆意張揚面向陽光的靈魂。如今卻要被困在蝕骨扇里黯然神傷,眼睜睜看著仙子們大膽追逐所愛,恣意逍遙。
心里便隱隱有了雜念,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自己跟的是個備受蒼天眷顧的主子。
假以時日,對主君因嫉生恨犯錯不無可能,屆時自己的小命危矣。道君雖不在了,天尊可是高高在上盯著三界眾生的演化,自家主子也是個法力高深的。
唯有求去,方可確保各自萬全。
置身夷天,哪怕最終殞命,仙元亦能回歸自己那邊的九重天。就算不能也無妨,被強行與魔骨鑄為一體的仙元,若不能解脫,棄了也罷。
“既生死無畏又遠在他鄉,莫要胡思亂想。”看得出沁羅已經心如死灰,元昭提醒道,“主仆一場,我沒什么警示良言贈你。只望你時常齋思自省,濟澤眾生,早歸仙途。”
最后一句是她對沁羅的祝福。
沁羅是被巫師強鑄融入的魔骨,任何仙神皆無法強行將之分離,她唯有自救。但自救的過程千難萬難,想要否極泰來談何容易?稍有不慎便灰飛煙滅了。
所以,元昭的贈言乃是巫祝,盼能增其意志,助其度過厄運。
沁羅和長寂是道君阿爹派來助她攜業除魔的,三人能結伴同行多久便是多久,不拘時限。既然到了離別之時,元昭自然不會婆婆媽媽。
因此,這次是十三人去,十二人歸。
“啊?!沁羅沒回來?”得知噩耗,林舒驚呆了,追著元昭問,“她該不會是為了那位……吧?”
“是,也不是。”元昭言簡意賅。
得不到東臨神君不打緊,失去心儀他的資格才最致命。一個人可以無情無愛,但不能失去擁有情愛的資格。當沁羅羨慕別人有愛的權利時,她已經“死”了。
以前不在乎是因為不痛,現在她痛了。
沁羅的離隊,唯有林舒難過得很。其他仙家深知各人道行各自修,頂多有些不舍,難過是真的沒有。就算是和她相處時間最久的長寂,亦早有心理準備。
夷天而已,又不遠,隨時想見還是可以見的。
“唉,”眾仙僚的表現讓林舒很是無精打采,“對了,過幾天有西天梵境的尊者來南天講經論道,諸天仙神皆可到場。你記得那天別出遠門,免得錯失良機。”
“我不去,你們去吧。”元昭興趣缺缺。
想當年,她在下界為人時遇到困境總要到寺里逛一圈上炷香,也算比較虔誠的。然而,楚晏就是去了西天之后修習佛法,最終義無反顧地選擇舍她歸源。
雖然這是他的抉擇,雖然就算他不去西天,這最終也是他的選擇。
可她就是忍不住遷怒。
凡楚晏去過的地方說過的話,她皆心生排斥。所以,等到法.會到來的那天,宮里諸位仙神都去了,包括林舒。沒去的人除了值守的將士,便只有元昭。
那一天,元昭特意回歸本體借助娘娘的清虛之氣靜一靜心。孰料根本坐不住,反而連累本體跟著一起心神不寧,于是她被扔了出來。
嘖,自己都容不下自己,這地兒她沒法待了。
肅整一下衣冠,心情郁悶地離宮出走,重返九天四處閑逛。可等她回到九天,發現往日至少三三兩兩或只人獨行的宮闕通道如今空無一人,心情更差了。
說什么度人無量,說什么梵氣天尊,一旦機緣巧至雜念在心,千年苦修一朝盡頭。
凡人恩愛白頭,莫問長久,長久無白首。
從遠古至今,這九重天闕就找不到一對仙侶能夠長長久久,相偕而行共白首的。就連她和楚晏哪怕天隔一方百年不見一面,亦難留,不相隨……
唉,不想了。
空無一人的天路上,元昭煩躁地隨意揮揮手,仿佛這樣就能揮退腦子里正在沸騰翻滾的雜念。真是日防夜防,硬是沒防住楚晏的歸源對自己造成的影響。
此時此刻,覓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散散心或許能舒懷。
最合適的地方自然是弱水之畔,但一想到那里曾經是她和少師伯都相遇,是三師兄初次發飚砸橋之地,興致頓失。
天河就不必去了,她在浴桑島幾乎天天見,膩了,還不如回她的太虛覽星河。
走著想著,目光無意識地四處亂瞄。
當看到路兩旁的茫茫天穹懸浮著大大小小的巨石、小山丘時,便選了一座有山石、水源和樹的小仙山小憩片刻。這地方似曾相識,仿佛哪年在此歇息過。
可實在記不得了,恍若前塵啊!
依稀記得,風彌有一個隨機擇地歇息的習慣。她喜歡偶然的邂逅帶來的驚喜,譬如顏值甚高的過路神仙,抑或一座精致小巧的山丘景致。
坐在山邊,靜聽潺潺溪流聲。
身后的小坡上栽著一棵樹,葉子紅黃相間,別有一番閑逸的詩情畫意。今天又是梵境尊者講經論道日,想了想,元昭興致勃勃地架起了一小火堆烤雞吃。
特別應景,呼應心情。
雖是靈氣所化,但雞肉的焦香四溢很快便引來一位仙官模樣的仙子匆匆降落。她玉面含嗔,礙于不知在此大煞風景的白衣女仙是何來頭,故小心謹慎道:
“這位仙君,此浮仙石乃圣德真君日常休憩之地。若沾染腥葷之氣,恐惹真君嗔怒。望仙君高抬貴手,還此地清凈。”
“圣德?”元昭一愣,涮醬的手微頓,隨即又恢復如常,直言道,“哦,無妨,他是我師兄。如若將來怪罪,你大可直言稟報,必不會連累你。”
厲害,她在路邊隨手挑的一座小丘居然是三師兄的。
“對了,我也想要一座,可有什么章程?”
不愧是財氣側漏的師兄,她得向他學習,也在天路邊買一處小丘供自己日常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