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最后的那句話終歸是讓平靜的羅天娘娘著了急，生怕他跑了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如果我認了這命運，你是否返回西天？”
“阿姁，”楚晏看著她緊攥不放的手，抬起雙眸喟然輕笑，“歸源并非消失，我依舊與你同在九天星穹。當年救你是我所求，雖得償所愿，終究讓你困擾。
天尊親為尚有不足，佛尊之言也未必絕無變數，何況你我微末小神。”
如果放任她用分身凝造情根，萬一來日云瀾上神渡劫晉神有異動，勢必影響她的余生安穩。一己之私誤了她，也讓師尊搭上親子因果，這讓他情何以堪？
他拯救眾生于危難，是愿眾生少受些難；他救她，是想讓她此生長安，再無波瀾。
唯有讓他歸源，方能杜絕一切變數，方能如愿。
“你說了這許多道理我都懂，可我呢？”羅天娘娘的手緊攥不放，目光死死盯著他臉上的神情，“一旦歸源，你我從此陌路，你真的不在乎嗎？”
世間萬物何人之命無變數？與他的性命相比，時刻存在的變數有甚可怕的？
但楚晏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看著她，神色如故。
“你為何不答？”羅天娘娘追問他。
她知道目前所擁有的一切皆為虛妄，故從不惦念，得失隨意，順其自然。唯獨他的存在讓她心生奢望，哪怕永遠天隔一方此生不見亦無妨，他活著就行。
歸源并非消失，可他對她的情與愛都會消失，兩人曾經共度的溫馨時光也不復存在。
那是她成神之后，僅存的一點念想。
可她為了這念想阻止他歸源是否太過自私，會否讓他在將來亦如她這般心中生怨？思緒千轉百回，她已經把無限種可能想了一遍，眸里的急切趨向黯然。
緊攥他手腕的手勁漸漸放松，目含無奈。最終在他溫和的目光中，徹底松手。她不是雜念，所思所想皆不僅僅源于自身。
“珍重。”楚晏雙手合什垂眸，身形在她面前如靈光散去。
一身華裳的羅天娘娘靜佇寂靜的虛空，雙手交迭垂置身前。等靈光悉數散去，方輕輕吐出無限失落的一言：
“阿晏，我以為至少你是真實的，你會一直都在……”
可他說得沒錯，三師兄的情根缺失，天尊為助他而落下的那滴血締造親子之緣，她欲以分身及一縷神元重造情根，未來因此引發的無限可能皆因救她而起。
唯有他歸源，方能終止一切不穩定的變數。什么情啊愛啊，知己良朋，確是虛妄。
是她起了貪念，奢求不該有的因緣。
“娘娘？”一聲輕喚自身后傳來。
羅天娘娘回過身來，看到廣嵐仙君正站在身后不遠，神色微憂地看著她。
“廣嵐，”轉身的瞬間，她的心情和神色已恢復如初，淡然緩步，“楚晏走了，不回來了。”
不欲多說，卻又忍不住跟共同認識他的人分享這不愉快的消息，仿佛這樣能讓糟糕的心情減半。
“人各有志，強求無益。”廣嵐仙君微笑跟上，緩緩隨行，“正如當年，我在下界之時，眼睜睜看著西炎，華光，辰月，還有瑤君、清塵子紛紛離我而去……”
想方設法的拯救可他們最終還是去了，連南禹老祖也扔下他一人在仙云宗收拾殘局。
他當年也曾想過設法一一救他們，可有違天道，己身遭反噬無所謂，畢竟是自己選的。怕就怕適得其反，那些本該轉世的親朋復生之后反而沒有好下場。
所以他接受現實，等飛升之后看到每個人的命運頓時無比慶幸當年不作為。
“知天命而忘情，乃深知一念之差百業生，仍意難平。不若無為之樂各自安，何必自困？”他現在連西炎的轉世都不探望了，執著前塵，害己誤人而已。
羅天娘娘聽著他的話微微喟然，不發一語。
圣道淵邃難頓悟，唯有階漸，遇情調伏，方可求得洞然玄悟。楚晏歸源是他之所念，她的不舍得自己咽，而非強人所難。
大道獨行，欲離苦自在，須無為之樂。
楚晏，但愿歸源是你的由衷之念，來生能如“蘭若”之意清靜無亂……
上清境，一位尊神的座前盤坐著一名白袍僧人，被一道天外歸來的靈光沒入靈臺。默默睜開雙眸，眼底黯淡無光，神色戚然，但很快便恢復平靜雙手合什：
“師尊。”
須發皆白的老翁端坐不動，僅緩緩睜開眼皮。那睿智的雙眸仿佛能洞悉一切，帶著看破不說破的溫慈目光看著他一語不發。
“阿姁責任心強，”楚晏誠懇道，“支撐羅天已是勉力為之，望師尊莫再另予重任，許她一個神職之外的逍遙自在。”
如果阿姁知道始末，必然會吐槽師尊是個趁人之危壞心眼的糟老頭子。
當年云瀾上神懇求師尊救風彌一命，師尊趁機抽出他的情根。然后才告訴無情無欲行事但憑法理的云瀾，說他要讓風彌承擔天尊血脈應盡的責任。
在不受情意左右的情況下，這條件在云瀾的眼里合情合理。
但支撐羅天通道的穩定并非易事，諸夷天道會時不時攻擊渾天星儀試圖反轉主次的地位。為壓制蠢蠢欲動的諸夷，羅天宮的主神須修煉勤勉，不敢懈怠。
云瀾救她的愿望實現了，卻與她的終極愿望相悖。成了羅天娘娘，她此生再無逍遙的可能了。
“你個癡兒，”天尊甚是無奈，“此事怎能怪為師？為師只給了她一滴血……”
擁有血脈的她開始不停地挑戰自我的極限，最終跌跌碰碰成為羅天宮的主神。在她成神的路上，他可從未透露只言片語，一切選擇皆是她隨心而為所致。
但見楚晏神色坦然，堅持要一個明確的答復，白發老翁不禁長嘆。所以，他對神仙不能動情的堅持便是源于此。
一旦動情，自己辛苦栽培數萬年的心血全白費了。
“徒兒，你還沒明白嗎？”天尊嘆道，“身為羅天主神她樂在其中，你的情才是她的負擔。”
當年是她讓一宮主神動了情，最終不得不抽離主神的情根衍生諸多事端；如今是他讓一宮主神動情，也算一報還一報了，趁她雜念未深早作決斷是正途。
“為師還是那句，余生讓她隨心。”他不管不插手，除非她求到座前，“你也要考慮清楚，到底是去是留。”
“是弟子無能，”楚晏聽到師尊的承諾，安心端坐，“有勞師尊施法。”
風彌對云瀾有義無情，東姁對楚晏情義參半，以義為重。當年在靈丘的浮生一夢，他的情意讓亡靈的她陪伴身側數十年不得往生。
倘若他的情是負累，不如歸源，讓各方自在。
隨著白發老翁的施法，楚晏坦然身受清虛之氣的洗滌。任腦海里的往日種種逐漸模糊，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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