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陛下圣體欠安,孟太后精力有限年邁淺眠,在宮中宴席恐擾了母子二人的清靜。
因此,慶賀宴席設在公主府,用天子儀駕,規模龐大隆重。有鼓樂笙簫,有五彩幡旗,有兵部衛隊……浩浩蕩蕩,逶迤數里,威風八面,盡顯皇家威儀。
這便是儀同天子,從皇宮到公主府,沿途已經清場沒有百姓跪迎。
元昭泰然自若地跪坐玉輦里,車幔半垂,飾以珠簾,看沿途的風景若隱若現。和皇帝出行唯一的區別是多了明黃的幔帳與珍珠簾子,為輦駕增姿添彩。
畢竟,沿途沒什么好看的,有幔帳遮攔外人的目光,她正好躲里邊打個盹。
今兒個讓她乘玉輦,是為了讓天下臣民看到皇帝對她的看重,如何的恩寬似天,日常的出入無此陣仗。
今回是托了冊封的福,以后再想有此殊榮幾乎不可能了。
除非遇到盛大的儀式,皇帝不便出行只好命她代而行之才有可能。但,皇帝不便自有太子代之,太子不便還有諸皇子皇女,后妃們努力一下或也能成事。
總之沒她的事,大可放心。
儀同天子,有此殊榮她分外激動是不可能的,這份殊榮的背后是人頭落地,抄家滅族。
如坐針氈也不至于,她既登上高位,便要欣賞這高位上的盛世美景。哪怕登高的僅她一人,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她畢生的堅持……
約莫一個時辰后,公主府近在眼前了。
在輦里閉目養神的元昭睜眼,飛快往左右掠一眼,即刻知曉自己身在何處。她這公主身份較一般皇女尊貴,府邸與慶王府毗鄰,就住在同一條街的對面。
京城向來人口繁密,宅屋如星羅棋布,大小民宅都有小院子。但想買到地段好又寬敞的宅子,須往老街巷里邊尋。
在鳳京,正陽巷已淪為商賈趨之若鶩的福地,而長寧街權貴云集,再有錢也住不進去。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街道貴不可言,那便是她的公主府所在的東平巷。
東平巷構造簡單,呈丁字路口,公主府與慶王府隔著街道遙遙相對,一左一右。路口對面是東榆大街,一棟氣勢不凡的府邸仿佛隔著街道默默監視二府。
那是前御史大夫墨仲的府邸,他已七十,年紀大了,不利于行,致仕后一直住在府里鮮少出遠門。
他老家就在京城,長住京都。
由于皇帝的敬重,此次的冊封禮他本在進宮朝賀之列,可他沒去。冊封前朝皇族之女為公主,他沒意見,畢竟那孩子確實能干,其父功績彪炳。
虎父無犬女,她若像其父那樣忠君愛國,公主的尊榮她當得起。
可他反對陛下封她為太和,更反對她儀同天子!皇帝此舉于德行有失,既要重用那臣子,又讓那臣子時刻如履薄冰,一個把持不住便會對皇室心生怨懟!
殺人不過頭點地,帝王的制衡之道用到極致,只會為朝廷埋下禍端!
他強烈反對,險些為此撞死在皇帝的御案前,不料皇帝比他暈得還早,沒撞成。如今見了天子儀駕,這位御史大夫老淚縱橫,恭恭敬敬率領闔府出來跪迎。
遠遠看著那位前朝皇族之女昂首步下玉輦,拾級而上,站在高階上回眸望來。她目光清明,坦蕩無拘,不驚不慌的,神似其父的忠勇堅貞,如璞玉渾金。
迎著她的目光,墨仲顫巍巍的再拜。難怪陛下不忍,望她日后謹言慎行,莫負皇恩。
遠遠地,元昭僅瞅了一眼那前御史大夫的府前,隨后回眸一臉正色。在門衛的跪迎中,在一干人等的簇擁之下緩步進入府內,一片空闊的庭院映入眼簾。
中間紅氈鋪地,兩邊空地跪滿府人,山呼之聲響徹天際:
“參見公主殿下,殿下千秋,長樂未央——”
長樂未央?
頂著熠熠生輝的冠飾,穿著繁冗且重的華美衣裳,元昭凝視前方高高在上氣勢恢宏的屋宇,目光沉靜深遠,看不出情緒。
冊封公主之后的隔日,豐元帝病倒榻上起不了身。正要下旨賜死端王,牢里卻傳出消息,端王碰壁而亡。
到底是親兄弟,聞知噩耗悲痛不已,本想饒了端王余眾,結果得知端王在牢里寫下血書控訴豐元帝竊人江山,辱人子孫,他日終將自食惡果,禍害子孫。
豐元帝大怒,當即下旨抄了端王府滿門,將端王一脈斬個干凈。和端王一脈有親的姻親也差點伏誅,幸虧太子賢明極力勸阻,被改為削官去爵貶為庶民。
“她年少得志,身居高位,難免趾高氣揚,目中無人。她若忠心,倒也無妨;若有反意,你切勿心慈手軟……”豐元帝叮囑著兒子,凝望帳頂長嘆,“端王之慮,朕焉能不知……”
只是沒辦法,先帝年間,天災人禍不斷,因朝中無得力之將焦慮至死;自己為了社稷的穩定不惜起用北月彥,才有了這十八年的安定日子。
因北月彥顧慮族人的生死,才甘心被他壓著,與他僵持耗了這么多年。
所幸,掘出那把王劍斷了他的生機……
此事他派人細細問過,確鑿無疑,阿彥吐血的時辰與北月王劍被取出的時辰相符。本以為天意如此,賜福鳳武;以為阿彥一脈已廢,難成氣候,沒想到……
那些人只知道北月氏在忍,在煎熬;可知他身為皇帝也在忍,在煎熬?
“她不該活著……”卻又必須活著,豐元帝喃喃自語,“她有王劍之咒在身,坐鎮京都,非急不出。兒子,你一定要坐穩江山,比父皇長久……”
待江山穩固,北月一族必將消失于九州大地。
豐元十八年八月初五,豐元帝崩逝,時年57,比他父親多活了幾年。皇帝駕崩,天下縞素,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在朝臣們的力促之下,太子鳳丘繼位。
豐元帝于八月十三葬入帝陵,六皇子與慶王的兩個孫兒前去守陵。
“既然太和非急不出,她又深得先帝恩寵,陛下為何不讓她去守陵?”皇后姜菱玉溫柔輕問,似有滿腹疑惑。
坐鎮京都,非急不出,這明擺著將她供起來當吉祥物,危急之時才用她一回。
此時邊境有北月禮坐鎮,外邦不敢擅動,正值四海升平八方寧靖之時。讓她去守陵三年,等他日歸來,她的赫赫戰績估計早被世人所淡忘,于朝廷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