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程千帆對路大章說道,“你是說,敵人不僅僅沒有將這批人的去向記錄在案,甚至可能抹去了這些人曾經被捕、存在過的記錄。”
“很擔心這種可能性的存在啊。”路大章點點頭說道。
老黃也是表情無比嚴肅,“日本人在做什么?”
三個人的心頭都蒙上了陰影,如果他們的猜測是準確的,那么,細思極恐之下,問題相當嚴重。
這些被捕的我黨同志、軍統人員、愛國志士,本來要面對的結果就是被敵人殺害,那么,還有什么比被敵人殺害還要可怕的事情嗎?
不然的話,敵人為何要處心積慮的抹去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細思極恐,三人的表情都是愈發凝重起來。
“這件事交給我,我會秘密調查的。”程千帆沉聲道,“特高課那邊,我還是有辦法秘密打探情況的。”
“如果真的如我們所料,這意味著敵人可能有巨大且陰險的陰謀活動。”程千帆說道。
“一定要小心。”老黃叮囑說道,“敵人的種種做法,說明對于其內部大部分人員,他們都是隱瞞的,這足以說明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同時也說明了觸碰這件事的危險。”
“我會注意的。”程千帆點了點頭。
“有一件事。”程千帆的表情嚴肅且沉重,他看著兩人,說道,“‘苗先生’犧牲了。”
“什么?”
老黃和路大章皆是大驚。
“怎么會?”老黃問道,“以‘苗先生’的身份,敵人怎么會……”
國紅二次合作,新四軍正式成立后,根據他們所掌握的消息,或者說是從敵人的報紙上所聽到的消息,‘苗先生’是日偽軍重金懸賞的‘紅色匪首’,新四軍某旅旅長。
“日前,日偽軍集結了三千多人,包圍了旅部以及蘇南黨組織機關駐地。”程千帆說道,“‘苗先生’率旅部戰士掩護機關單位以及蘇南黨委撤退。”
“包括旅長‘苗先生’,以及顧參謀長在內的兩百多新四軍將士犧牲。”程千帆說道,“敵人已經在大肆宣傳所謂的戰果了,梅嶺將軍也已經向全軍公開發文,沉痛悼念苗、顧二位將軍。”
程千帆和老黃以及路大章,三人起立,低頭默哀,為苗、顧二位同志以及其他英勇犧牲的兩百多新四軍將士默哀。
“我聽老黃說,你過段時間要去南京?”路大章問道。
“是啊。”程千帆點點頭,“我畢竟是楚銘宇的秘書,在汪偽外交部那邊還是要上班的。”
他對兩人說道,“還有一個原因。”
“雖然現在日本人沒有侵占法租界,但是,根據我的判斷,法國維希偽政權面對日本人的咄咄逼人,很難一直頂住壓力的。”程千帆說道,他散煙給老黃和路大章。
“最多兩年,少則半載一年,我估摸著,日本人可能就會正式侵占法租界。”他說道,“這樣也就意味著我這個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的地位和作用會大大削弱。”
“所以,楚銘宇的意思是,讓我逐漸把工作重心放在南京那邊。”程千帆說道。
“這么看來,這位楚部長對你確實是很器重和照顧的。”路大章微笑道。
“故人之子,黨國元勛后代,江灣軍官訓練團出身。”老黃笑著說道,“我是楚銘宇,我也會提攜這樣的晚輩的。”
“說正事。”程千帆說道,“剛才我說的,日本人早晚會侵占法租界,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的話,這也意味著上海全境都徹底落入日本人手中,我們的斗爭環境將會空前惡化,所以……”
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必須做好應對最惡劣之情況的準備了。”
“藥品、武器彈藥,糧食物資。”老黃說道,“大到那些,小到一桶汽油,一節干電池,現在都要抓緊囤積了。”
他彈了彈煙灰說道,“我有一種直覺,未來一兩年的斗爭將會無比的艱苦。”
“好,這些交給我來準備。”程千帆說道,他看著路大章,“日本人那邊還在拉攏你?”
“是的。”路大章點點頭,“按照支部會議決議,我始終保持對日本人的親近態度。”
“不過,我仔細考慮了。”路大章說道,“我的意思是,只是表現出對日本人的親近就可以,我最好還是不要完全投靠日本人。”
“老黃,你的意見呢?”程千帆看向老黃。
“我同意老路的意見。”老黃思索著,點點頭,說道,“你的身份是日本人,‘蟬蛹’同志也‘投靠’了日本人,在這種情況下,‘飛魚’沒有必要徹底投靠日本人,那樣反而不利于我們工作的開展。”
“好,那就這么決定了。”程千帆思忖說道,“另外,如果法租界被日本人侵占了,我的意見是,我會向楚銘宇推薦老路,屆時在汪偽政府那邊掛個職。”
“這個可以。”路大章點點頭,表示同意。
程千帆回到辣斐德路程府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三刻了。
他進了客廳,就看到周茹正端了一盤小點心出來,小寶牽著小芝麻的手,推著搖籃車里的李犇在玩耍。
程千帆看到周茹的眼色,就知道是有電報來了,所以周茹兩口子就在程府留宿了。
“浩子呢?”程千帆問道,“讓他來書房。”
“我去叫他。”周茹叮囑小寶帶孩子們吃點心,自己來到客房去叫丈夫。
書房。
程千帆手中把玩著煙卷,正在仔細的看電報。
他陷入思索中。
我孫子慎太果然親自去南京了,這也符合他此前的預判。
若是能借此機會除掉我孫子慎太,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我孫子慎太這個人非常聰明,可以用陰險狡詐來形容。
此人從南京特高課履任上海特高課后,其對抗日力量的威脅是顯而易見的。
就以上海紅黨來說,在我孫子慎太履職后,各機關組織損失不小,其中南市黨工委在兩個月前因為工作失誤,被我孫子慎太的情報室抓住了線索,最終順藤摸瓜,幾乎將南市黨工委一網打盡,可謂是損失慘重。
電報中喬春桃匯報的,那個被水谷將吾非常重視,甚至不離身的小箱子,引起了程千帆的高度重視。
他客觀上同意喬、毛、沈三人的判斷,小箱子里是重要文件、機密資料的可能性相對較小。
那么,問題來了。
小箱子里的東西是什么呢?
竟然讓水谷將吾如此重視?
喬春桃在來電中請示,他打算按照預定方案,在水谷將吾離開南京前就動手。
這也是程千帆電令喬春桃,讓他可選擇的方案之一,或者說是首選方案:
按照他和荒木播磨的商量,是要等水谷將吾抵達上海后再動手,最快也是在上海碼頭動手,動手的目標是自我孫子慎太以下的情報室的人員。
程千帆自然是滿口答應,并且他確實是安排秘密花錢請了槍手,準備動手。
基于這個‘計劃安排’,程千帆第一考慮就是安排人在南京動手,這也是他安排毛軒逸和沈溪帶人赴寧,支援喬春桃的南京站的原因。
如此,行動之后,他這邊也可以最大化的避免被懷疑。
程千帆將手中把玩的煙卷點燃,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是傾向于同意喬春桃按照既定計劃,在南京動手的方案的。
只不過,南京那邊在電報中提及的水谷將吾非常重視的,那個小箱子,這引起了程千帆的濃厚興趣。
不管小箱子里是否是重要的機密文件、情報,亦或者是其他什么神秘東西,能夠引得被水谷將吾如此的重視,這都說明了小箱子的重要和不凡。
要知道,荒木播磨接到的保護水谷將吾之任務,是限制安全保護,極度危險的情況下,日本人寧愿己方主動處決水谷將吾,也不愿意水谷將吾落在敵對一方的手中,這足以說明水谷將吾的重要性和神秘了,一個如此神秘的水谷將吾極度重視的神秘的小箱子,程千帆又豈能不感興趣?
程千帆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時間竟有些舉棋不定。
南京。
竺橋。
“處座這是什么意思?”毛軒逸從喬春桃手中接過電報紙,看了一眼,驚訝問道。
電報中只有四個字:再探再報。
“就是字面意思。”喬春桃說道,“處座讓我們繼續打探情報,掌握更多細節,電告上海。”
“這么說,處座沒有批準我們的行動方案?”毛軒逸問道。
“是沒有批準,也沒有拒絕。”喬春桃說道,“這說明處座還在考慮。”
“我的感覺是,處座有所疑慮。”沈溪思忖說道。
他看到喬春桃和毛軒逸看向自己,想了想,繼續說道,“我說說我的想法啊,我的感覺就是,處座是不是被我們所提到的那個神秘的小箱子影響到了原有的決定。”
“我覺得有可能。”毛軒逸也是點了點頭,說道。
“我們三個都被那個神秘的小箱子吸引到了,很是討論了一番。”喬春桃說道,“處座又豈能不注意到。”
“那就想辦法打探一下,弄清楚那個神秘的小箱子里到底是什么?”沈溪思索著,說道。
“談何容易啊。”毛軒逸搖了搖頭,“我們只能外圍監視,根本無法接近目標。”
他點燃了煙卷,深吸了一口,說道,“退一萬步,即便是我們安排人,譬如說是假扮店小二、黃包車夫之類的,能接近目標,也幾乎不可能接觸到那個神秘的箱子,更是很難打探到相關情報。”
沈溪表情凝重的點了點頭,毛軒逸說的沒錯。
“總歸要試試。”喬春桃思索片刻,說道,“萬一有收獲呢?”
毛軒逸和沈溪對視了一眼,皆是點了點頭。
“那就試試。”
“試試可以。”沈溪想了想,又提醒道,“千萬要注意安全,切不可打草驚蛇。”
喬春桃表情凝重的點了點頭。
淅淅瀝瀝的小雨,在清晨停了。
雨后的上海,寒意逼人。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李萃群的堡壘辦公室內。
“允民老弟,一路可還算順利?”李萃群面帶微笑與孟天佑說話。
“一切順利。”孟天佑說道。
“突然急召你回滬上,辛苦了。”李萃群說道。
“主任電令,屬下聽令,此乃分內之事,允民不敢言辛苦。”孟天佑趕忙說道。
“叫你回上海的用意,想必你也清楚的。”李萃群看了孟天佑一眼,說道。
“屬下明了。”孟天佑說道。
心中則是腹誹不已,他剛到上海,張魯在碼頭相迎,隨后便秘密會晤,很是講了一些話,如此之下,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也很為難啊。”李萃群嘆口氣說道,“一邊是兄弟情義,一邊是黨紀國法,是公平正義。”
“到了這一步,四水怕是要怪我的。”說著,他大搖其頭。
“主任的為難,屬下感同肺腑。”孟天佑說道,“胡隊長走到今天這一步,怨不得旁人,我聽說主任早就勸誡他,并且已經多次包容,因此,事到如今胡隊長實在是怨不得旁人,是他自己走到這一步的。”
“話雖如此,然則……”李萃群擺擺手,然后又嘆息一聲,“罷了,罷了。”
“慈不掌兵,無奈之舉啊。”他看了孟天佑一眼,“你明天以‘鄭智警衛總署’的名義正式出函,查封胡四水家中和相關產業。”
“屬下明白。”孟天佑說道。
“所有東西,嚴格登記在案。”李萃群沉聲道,“這也是為了后續之甄別,不法資產自然是要查封的,但是,個人合法財產,我們也是要堅決保護的。”
“主任憐憫胡隊長,處事公正,相信胡隊長定能感受到。”孟天佑說道,“屬下一定謹遵主任吩咐,堅決做好查封登記工作。”
“澀谷準尉會帶憲兵與你同去。”李萃群壓低了聲音,“注意影響,不要讓友邦看了笑話。”
“屬下明白。”孟天佑說道。
李萃群深深地看了孟天佑一眼,似乎在確認孟天佑是否真的明白,然后才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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