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七十一 樗里子甘茂列傳第十一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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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一 樗里子甘茂列傳第十一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0日  作者:司馬遷  分類: 歷史 | 經典 | 司馬遷 | 史記 

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與惠王異母。母,韓女也。樗里子滑稽多智,秦人號曰“智囊”。

秦惠王八年,爵樗里子右更,使將而伐曲沃,盡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秦惠王二十五年,使樗里子為將伐趙,虜趙將軍莊豹,拔藺。明年,助魏章攻楚,敗楚將屈丐,取漢中地。秦封樗里子,號為嚴君。

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逐張儀、魏章,而以樗里子、甘茂為左右丞相。秦使甘茂攻韓,拔宜陽。使樗里子以車百乘入周。周以卒迎之,意甚敬。楚王怒,讓周,以其重秦客。游騰為周說楚王曰:“知伯之伐仇猶,遺之廣車,因隨之以兵,仇猶遂亡。何則?無備故也。齊桓公伐蔡,號曰誅楚,其實襲蔡。今秦,虎狼之國,使樗里子以車百乘入周,周以仇猶、蔡觀焉,故使長戟居前,彊弩在后,名曰衛疾,而實囚之。且夫周豈能無憂其社稷哉?恐一旦亡國以憂大王。”楚王乃悅。

秦武王卒,昭王立,樗里子又益尊重。

昭王元年,樗里子將伐蒲。蒲守恐,請胡衍。胡衍為蒲謂樗里子曰:“公之攻蒲,為秦乎?為魏乎?為魏則善矣,為秦則不為賴矣。夫衛之所以為衛者,以蒲也。今伐蒲入于魏,衛必折而從之。魏亡西河之外而無以取者,兵弱也。今并衛于魏,魏必彊。魏彊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且秦王將觀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樗里子曰:“柰何?”胡衍曰:“公釋蒲勿攻,臣試為公入言之,以德衛君。”樗里子曰:“善。”胡衍入蒲,謂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矣,其言曰必拔蒲。衍能令釋蒲勿攻。”蒲守恐,因再拜曰:“愿以請。”因效金三百斤,曰:“秦兵茍退,請必言子于衛君,使子為南面。”故胡衍受金于蒲以自貴于衛。于是遂解蒲而去。還擊皮氏,皮氏未降,又去。

昭王七年,樗里子卒,葬于渭南章臺之東。曰:“后百歲,是當有天子之宮夾我墓。”樗里子疾室在于昭王廟西渭南陰鄉樗里,故俗謂之樗里子。至漢興,長樂宮在其東,未央宮在其西,武庫正直其墓。秦人諺曰:“力則任鄙,智則樗里。”

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舉先生,學百家之術。因張儀、樗里子而求見秦惠王。王見而說之,使將,而佐魏章略定漢中地。

惠王卒,武王立。張儀、魏章去,東之魏。蜀侯煇、相壯反,秦使甘茂定蜀。還,而以甘茂為左丞相,以樗里子為右丞相。

秦武王三年,謂甘茂曰:“寡人欲容車通三川,以窺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甘茂曰:“請之魏,約以伐韓,而令向壽輔行。”甘茂至,謂向壽曰:“子歸,言之于王曰‘魏聽臣矣,然愿王勿伐’。事成,盡以為子功。”向壽歸,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甘茂至,王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也,上黨、南陽積之久矣。名曰縣,其實郡也。今王倍數險,行千里攻之,難。昔曾參之處費,魯人有與曾參同姓名者殺人,人告其母曰‘曾參殺人’,其母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又一人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投杼下機,逾墻而走。夫以曾參之賢與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懼焉。今臣之賢不若曾參,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參之母信曾參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始張儀西并巴蜀之地,北開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張子而以賢先王。魏文侯令樂羊將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樂羊返而論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今臣,羈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孫奭二人者挾韓而議之,王必聽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不聽也,請與子盟。”卒使丞相甘茂將兵伐宜陽。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孫奭果爭之。武王召甘茂,欲罷兵。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使甘茂擊之。斬首六萬,遂拔宜陽。韓襄王使公仲侈入謝,與秦平。

武王竟至周,而卒于周。其弟立,為昭王。王母宣太后,楚女也。楚懷王怨前秦敗楚于丹陽而韓不救,乃以兵圍韓雍氏。韓使公仲侈告急于秦。秦昭王新立,太后楚人,不肯救。公仲因甘茂,茂為韓言于秦昭王曰:“公仲方有得秦救,故敢捍楚也。今雍氏圍,秦師不下殽,公仲且仰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國南合于楚。楚、韓為一,魏氏不敢不聽,然則伐秦之形成矣。不識坐而待伐孰與伐人之利?”秦王曰:“善。”乃下師于殽以救韓。楚兵去。

秦使向壽平宜陽,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皮氏。向壽者,宣太后外族也,而與昭王少相長,故任用。向壽如楚,楚聞秦之貴向壽,而厚事向壽。向壽為秦守宜陽,將以伐韓。韓公仲使蘇代謂向壽曰:“禽困覆車。公破韓,辱公仲,公仲收國復事秦,自以為必可以封。今公與楚解口地,封小令尹以杜陽。秦楚合,復攻韓,韓必亡。韓亡,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閼于秦。愿公孰慮之也。”向壽曰:“吾合秦楚非以當韓也,子為壽謁之公仲,曰秦韓之交可合也。”蘇代對曰:“愿有謁于公。人曰貴其所以貴者貴。王之愛習公也,不如公孫奭;其智能公也,不如甘茂。今二人者皆不得親于秦事,而公獨與王主斷于國者何?彼有以失之也。公孫奭黨于韓,而甘茂黨于魏,故王不信也。今秦楚爭彊而公黨于楚,是與公孫奭、甘茂同道也,公何以異之?人皆言楚之善變也,而公必亡之,是自為責也。公不如與王謀其變也,善韓以備楚,如此則無患矣。韓氏必先以國從公孫奭而后委國于甘茂。韓,公之讎也。今公言善韓以備楚,是外舉不僻讎也。”向壽曰:“然,吾甚欲韓合。”對曰:“甘茂許公仲以武遂,反宜陽之民,今公徒收之,甚難。”向壽曰:“然則奈何?武遂終不可得也?”對曰:“公奚不以秦為韓求潁川于楚?此韓之寄地也。公求而得之,是令行于楚而以其地德韓也。公求而不得,是韓楚之怨不解而交走秦也。秦楚爭彊,而公徐過楚以收韓,此利于秦。”向壽曰:“柰何?”對曰:“此善事也。甘茂欲以魏取齊,公孫奭欲以韓取齊。今公取宜陽以為功,收楚韓以安之,而誅齊魏之罪,是以公孫奭、甘茂無事也。”

甘茂竟言秦昭王,以武遂復歸之韓。向壽、公孫奭爭之,不能得。向壽、公孫奭由此怨,讒甘茂。茂懼,輟伐魏蒲阪,亡去。樗里子與魏講,罷兵。

甘茂之亡秦奔齊,逢蘇代。代為齊使于秦。甘茂曰:“臣得罪于秦,懼而遯逃,無所容跡。臣聞貧人女與富人女會績,貧人女曰:‘我無以買燭,而子之燭光幸有馀,子可分我馀光,無損子明而得一斯便焉。’今臣困而君方使秦而當路矣。茂之妻子在焉,愿君以馀光振之。”蘇代許諾。遂致使于秦。已,因說秦王曰:“甘茂,非常士也。其居于秦,累世重矣。自殽塞及至鬼谷,其地形險易皆明知之。彼以齊約韓魏反以圖秦,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則柰何?”蘇代曰:“王不若重其贄,厚其祿以迎之,使彼來則置之鬼谷,終身勿出。”秦王曰:“善。”即賜之上卿,以相印迎之于齊。甘茂不往。蘇代謂齊湣王曰:“夫甘茂,賢人也。今秦賜之上卿,以相印迎之。甘茂德王之賜,好為王臣,故辭而不往。今王何以禮之?”齊王曰:“善。”即位之上卿而處之。秦因復甘茂之家以市于齊。

齊使甘茂于楚,楚懷王新與秦合婚而。而秦聞甘茂在楚,使人謂楚王曰:“愿送甘茂于秦。”楚王問于范蜎曰:“寡人欲置相于秦,孰可?”對曰:“臣不足以識之。”楚王曰:“寡人欲相甘茂,可乎?”對曰:“不可。夫史舉,下蔡之監門也,大不為事君,小不為家室,以茍賤不廉聞于世,甘茂事之順焉。故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張儀之辯,而甘茂事之,取十官而無罪。茂誠賢者也,然不可相于秦。夫秦之有賢相,非楚國之利也。且王前嘗用召滑于越,而內行章義之難,越國亂,故楚南塞厲門而郡江東。計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國亂而楚治也。今王知用諸越而忘用諸秦,臣以王為鉅過矣。然則王若欲置相于秦,則莫若向壽者可。夫向壽之于秦王,親也,少與之同衣,長與之同車,以聽事。王必相向壽于秦,則楚國之利也。”于是使使請秦相向壽于秦。秦卒相向壽。而甘茂竟不得復入秦,卒于魏。

甘茂有孫曰甘羅。

甘羅者,甘茂孫也。茂既死后,甘羅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呂不韋。

秦始皇帝使剛成君蔡澤于燕,三年而燕王喜使太子丹入質于秦。秦使張唐往相燕,欲與燕共伐趙以廣河間之地。張唐謂文信侯曰:“臣嘗為秦昭王伐趙,趙怨臣,曰:‘得唐者與百里之地。’今之燕必經趙,臣不可以行。”文信侯不快,未有以彊也。甘羅曰:“君侯何不快之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剛成君蔡澤事燕三年,燕太子丹已入質矣,吾自請張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羅曰:“臣請行之。”文信侯叱曰:“去!我身自請之而不肯,女焉能行之?”甘羅曰:“大項橐生七歲為孔子師。今臣生十二歲于茲矣,君其試臣,何遽叱乎?”于是甘羅見張卿曰:“卿之功孰與武安君?”卿曰:“武安君南挫彊楚,北威燕、趙,戰勝攻取,破城墮邑,不知其數,臣之功不如也。”甘羅曰:“應侯之用于秦也,孰與文信侯專?”張卿曰:“應侯不如文信侯專。”甘羅曰:“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專與?”曰:“知之。”甘羅曰:“應侯欲攻趙,武安君難之,去咸陽七里而立死于杜郵。今文信侯自請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處矣。”張唐曰:“請因孺子行。”令裝治行。

行有日,甘羅謂文信侯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唐先報趙。”文信侯乃入言之于始皇曰:“昔甘茂之孫甘羅,年少耳,然名家之子孫,諸侯皆聞之。今者張唐欲稱疾不肯行,甘羅說而行之。今愿先報趙,請許遣之。”始皇召見,使甘羅于趙。趙襄王郊迎甘羅。甘羅說趙王曰:“王聞燕太子丹入質秦歟?”曰:“聞之。”曰:“聞張唐相燕歟?”曰:“聞之。”“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張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者,伐趙,危矣。燕、秦不相欺無異故,欲攻趙而廣河間。王不如赍臣五城以廣河間,請歸燕太子,與彊趙攻弱燕。”趙王立自割五城以廣河間。秦歸燕太子。趙攻燕,得上谷三十城,令秦有十一。

甘羅還報秦,乃封甘羅以為上卿,復以始甘茂田宅賜之。

太史公曰:樗里子以骨肉重,固其理,而秦人稱其智,故頗采焉。甘茂起下蔡閭閻,顯名諸侯,重彊齊楚。甘羅年少,然出一奇計,聲稱后世。雖非篤行之君子,然亦戰國之策士也。方秦之彊時,天下尤趨謀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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