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風中一一
以下都是chris的日記內容，其中還夾雜了幾封他寫給Steven的郵件，以及他后來在關鍵地方的補敘和說明，因為事情都是在一個時間段就不單獨另記了，除非他的文字實在駕馭不了才會有額外的補敘，總體來說還是以他的記錄為主，時間是從他到沈魏風住處的第二天開始，為考慮內容連貫省去了具體日期，季節是北方的初秋，大西北最好的那個季節：
這趟旅程應該并不漫長，我們都沒有多少富余的時間，不管是我還是沈所長，我九月底開課，而他則應該盡早住院治療。我也許還可以一等再等，但他卻是在付出生命的代價，我明白這一點，所以也希望這場被迫開始的旅程越短越好，可能是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導致我從開始出發就感覺耳邊一直縈繞著《卡魯索》那低沉的弦音……
其實，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不肯坐飛機或者火車，堅持自己開車，而他現在最不應該干的事就是開車，這當然不是因為技術問題，相反我認為他的駕駛技術非常好，我所擔心的是他的眼睛，很難說什么時候他就會突然視物不清或者目盲，坐他的車委實是一場賭博和冒險，可這件事夏主任也是無能為力的，她根本勸不動他，他非常一意孤行，并且很直白地承認了他的病情，讓我謹慎選擇跟他外出，那時候我的心臟跳得很快，但我自信自己看上去應該沒有什么破綻，我對他說：oK，沒問題，我說過陪你一起去，說到就要做到。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勇敢，可也看得出來夏主任的憂愁在翻倍。
當然，他也不肯讓我來開車，因為我的年齡在他看來還不能摸方向盤，更何況駕駛習慣不同而且駕照也不過關，他在開車這件事情上把我否定得極為徹底和干凈，我毫無反駁之力。
出發前，我問他打算去哪里，要不要定一個具體的行程，算一算路上的時間，他告訴我沒有行程，也沒有計劃，他不知道自己要出去多久，可能幾天，也可能就留在某個地方了，這只能到時候再決定，然后他跟夏主任交代說第一站準備去實習基地。
且不管我心里怎么想，夏主任的臉色當時就變了，不過她把自己的慌亂遮掩得很好，反應也快，幾乎是立刻輕描淡寫地不經意道：
“實習基地那邊今年不知怎么了亂糟糟的，學生特別多，就兩個老師，食宿很成問題，而且前段時間又下了暴雨，聽說路基又被沖斷了，進村可能得等幾天，你們路上慢慢開，不用著急趕路。”
說完，她看了我一眼，可我不敢開口幫忙敲邊鼓，生怕說錯了什么把她的好臺詞給毀了。
沈所長對夏主任的話沒什么反應，只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繼續收拾他出門的衣物和行李。
走的那天早上夏主任專門來送我們，上車前偷偷塞給我一包東西，還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聲張，于是我就順手塞進了背包，半路上才打開看了一眼，原來里面裝的是那種在杬角山宋研究員為沈所長準備的特效藥，心想難怪她一臉牽掛地看著我們的車緩緩離開，整個人仿佛要被憂愁淹沒。
而我其實更加憂愁，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一路來，除了沈所長的眼睛令人擔憂，還有馬上要到的第一站更讓人惴惴難安，我不知道夏主任說的路基的事是不是真的，可我真的有點希望它確實是斷了，甚至有點后悔建議他出門旅行。
盡管我心里焦灼，但從A市到位于b市下面的實習基地路程很遠，我還有幾天的時間做心理建設，可又覺得這件事明明是Gene和matt干的好事，為什么現在要我一個人面對？他們卻在A市的豪宅里優哉游哉！
我鮮少為這種事情不滿，可能這次完全是因為幾件事擠在一起，我的精神壓力實在太大了。
因此路上我們極少聊天，本來我是很愿意和沈所長聊點專業的，盡管他是個罕言寡語的人，可只要他樂意開口，講專業方面的事情總是很有意思的，但這次路上我和他之間的氣氛十分別扭，我想他可能也察覺到了我的異常，所以那天他主動開口跟我聊天，可內容還是關于我的父母，我雖然感到無奈，可也沒有粗魯地拒絕他：
“chris，跟我說說你的父親吧。”眼前的路上一輛車也沒有，天氣不熱，他很輕松，問得仿佛很隨意。
“我的父親？我對他一無所知，媽媽從不肯提他，家里也沒有照片，我甚至都不清楚他是不是在美國。”說著我看了眼后視鏡里的自己，像是想從自己的臉上找到一點他的痕跡。
“你母親一個人把你撫養長大？”他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不，以前我們一直和catherine姑媽一起住，直到她去世我們才搬了家，換了個城市，而且平時Steven叔叔也經常來，特別是他從國外回來，會在家里住幾天，把房子里的活兒干完了才回去，如果媽媽也有出國考察工作的話，他就搬來和我一起住，家里有他的房間，對了，他的中國菜做得非常棒，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像我的父親，只不過他一直希望做我的教父，但媽媽不同意。”
（這段對話我當時覺得再平常不過，但后來才明白它其實暗暗改變了我們的出行路線，我記得那時沈所長的臉色變得有些晦暗，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那時天色將晚，不過車子也在莫名加速，幸好那個路段沒有限速牌。）
那天晚上我們在一家縣城的普通賓館里入住，我原以為沈所長可能只訂一個房間，但沒想到他要了兩個房間，對于我來說，這當然很好，我也希望有獨立的空間，那樣我會感到休息得更好，可我到了房間只開心了那么幾秒剛放下行李就立刻意識到這樣不行。
我先洗了澡換了衣服，然后去敲對面沈所長的房間門。
“不早了，有什么事？”沈所長回了房間這么久了似乎什么也沒做，行李箱沒動，衣服也沒換，他拉開門看到我仿佛有點意外。
“……，我，我想過來看電視，我房間的電視沒有節目。”這個理由非常糟糕，都怪我沒有提前想好就跑了過來。
沈所長聽了嘆了口氣，低聲對我說：“打電話叫服務員，他們可以解決，不行的話就換個房間，我要休息了。”說完他就要關門，我趕忙伸手擋住。
“還有什么事？”他的語氣明顯不耐了起來。
“……”我實在找不出理由來，但又無法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安睡，我看著他，半天才鼓起勇氣說了實話“我怕我一覺醒來你已經走了，我答應過宋研究員。”
這句沒有一點水分的實話對他似乎有些震動，他沉默地看著我，然后對我敞開了房間門。
晚上，我斜靠在他房間的床上，來回換著電視頻道，他在靠窗的那張床上，也盯著屏幕，可是在出神。
我依然心事重重，不敢隨意開口。
然后沒看多久的電視我又收到了Gene的信息，說來說去還是實習基地的事，我知道他的實習報告分數很差，matt估計比他更糟，而他父親總是對他寄予厚望，看到那樣的成績應該很不開心，可他為什么早不提晚不提偏偏這個時候提，沈所長就在我旁邊！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有沒有出賣我的心情，但回信息時我真的很煩悶。
“chris，你在實習基地學得不錯，那邊的老師對你也是贊賞有加，但我看你好像很怕回去。”沈所長難得開口，可這一開口簡直如同引發了我心里的七級地震。
“……，沒有，怎么會！我，我很希望回去看看他們，老師還有同學們，我們有一個多月沒見了。”
“是嗎？你和中國同學相處得愉快嗎？”
“挺好的，像谷建鳴就是我的朋友，我跟他約好了明年他來美國，我陪他去看科羅拉多大峽谷。”
沈所長對這些仿佛不感興趣，又問：“你是自己來這里的？沒有美國的同學？”
“是，也不是，我是單獨申請來短期學習的，但Gene和matt都是項目生，他們在這里要學習一年，我們是來了以后才認識的，算是朋友吧。”不得已提到這兩個人讓我煩悶倍增。
“聽起來，你不怎么喜歡他們。”沈所長真是一語中的，天知道他是怎么發覺的。
“你看出來了，我，我覺得我和他們想問題不太一樣，所以……”
“所以應該遠離他們？”沈所長的問話更像是在幫我把話說完，我聽了一愣，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媽媽前陣子也是這么跟我說的。”
提到媽媽，沈所長再一次陷入沉默，到這個時候我已經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只要提到媽媽，沈所長或者再不肯講話，或者會抓住一件事一究到底，可到底會是哪種情況就很難說了。
而且我隱隱覺得他好像察覺到了什么，問的話里面總讓人感覺有所指，讓我不時有退縮返程的想法，控制不住地想找借口離開他，但每當這時宋研究員在杬角山的話就會在耳邊響起，沒辦法我只好把手機靜音丟到一邊，強迫自己不再去憂慮這件事。
就這樣，我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一晚上都沒醒過來，等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陽光已經把窗戶全鋪滿了，亮得簡直刺眼，而對面的床上空無一人……
原本還在清晨的睡意里迷迷糊糊的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猛地從床上坐起，這才發現身上蓋著毯子，我記得剛睡著的時候還有點冷，朦朧中有人給我身上加這層東西，這樣我才徹底睡了過去，可現在這里，這個房間，就我自己！
“沈……”我幾乎是本能地喊了起來，可還沒說完，沈所長就從洗手間里走了出來，看起來他已經洗漱過，精神和情緒比昨晚好了一些。
“正想叫你。”他在窗前坐了下來，手里竟然有一包煙。
“抱歉，我睡在了這里，希望沒有打擾你。”
“沒事，你睡得很安靜。”他抽出一支煙來點燃。
“宋研究員和夏主任都說你不該抽煙……”我勸得結結巴巴，底氣不是很足。
“他們說得沒錯。”
可他并沒有把煙熄滅，而是平靜地看著我，看得我心里十分慌亂。
“我們今天能到實習基地嗎？”我需要用問題把心慌遮掩起來。
“chris，如果你不想去，現在離開還來得及，距離這里五十多公里就是x市，那里有火車站。”
“不，我們剛出發，我不想回去。”這是真心話，因為我根本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就這樣，我放棄了唯一一次離開他的機會……
接下來的旅程要是去實習基地的話早就應該到了，我們已經在路上跑了四天，說實話我不認路，對中國的地域也沒什么概念，但我還是感覺眼前迎面飛過來的公路并不通向實習基地。
“我們這是去哪兒？”除了方向不明，我還感到速度太快。
“故地重游，聽說過嗎？”他開著車，看向前方的眼睛里有一種明滅難辨的光亮。
“知道，故地？以前的地方？”
“不，嚴格來說應該是曾經去過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的“故地”是哪里，只是剛解除了一層隱憂，馬上又來了一個，而且仿佛這個并不比去實習基地更安全。
我把這些事情在腦子里翻騰了一遍，因為坐得難受又調整了一下坐姿，就在我覺得安全帶有點勒得我呼吸困難時，我的手突然觸摸到扶手那兒有個絨布包裹的東西，布面手感很柔軟，但里面的東西是堅硬的質地，而且透著陣陣寒氣，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我不知道，總之我這個時候有點像驚弓之鳥，好在他在專心開車，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可我還是不敢低頭，只是用手摸了一下輪廓，那是一件對于我來說既陌生又熟悉的東西，然后我覺得我整個人仿佛被電擊中了似的半天沒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