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風中一一
下班的時間已過，考古研究所院子里的車走得差不多了，幾棟樓里的燈都是稀稀落落的，就連窩在東南角食堂那棟五層小樓也在收拾準備下班。
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尚有余威發作，熱空氣凝滯在周圍等著入夜后的涼風把它吹散，一抹殘陽掛在天邊，只在樓與樓之間映出緋紅，光亮且溫熱的顏色蒸騰著，把近前的一片碧藍的天擾得瑰麗多彩。
宋軼鎖了車把鑰匙遞還給夏瑤，可還沒來得及再叮囑一句，她人已經匆匆進了辦公樓。
他能猜到一點夏瑤的心思，因為女人總是這樣的，她們的愛憎心緒不僅會掛在嘴上，還會融進行動里，甚至有時她們的動作比語言都更加真實。
所以，宋軼沒有轉身回去，而是也緊跟其后，只不過夏瑤直奔的是所長辦公室，而他去了實驗室，跟老梁聊工作去了。
所長辦公室的門是虛掩著的，夏瑤一口氣沖到門口反倒沒了力氣，從門縫里看得到里面燈亮著，有紙張書本來回翻動的聲音，不像平時那樣安靜。
果然，她進門一看發現沈魏風的辦公桌上一片書籍文件和資料，他正專注于在里面翻找著什么。
夏瑤帶上了房門，沒有立刻走過去，也沒開口。
沈魏風抬頭看了一眼，然后先開了口：
“去哪兒了？下午我一直在找你。”
夏瑤一聽從包里拿出手機，結果一個通知也沒有。
“你總不習慣打手機。”說著她走到辦公桌前，把手機和包都放到旁邊的沙發上。
“是公事，當然打辦公室電話。”
“找什么？這么翻天覆地的，我來吧，你哪兒記得清這么多東西。”夏瑤說著已經開始順手收拾了起來。
“不，我要清理掉一些東西。”
“……”夏瑤聽得一愣。
“很多以前的零散材料都歸了檔，咱們的系統里也有完整收錄，不管是圖還是數據都是全的，我這里就不存了，特別是我的手寫稿，留著更沒意義。”
“何必急于一時。”夏瑤看著沈魏風那利索的動作，覺得他可能這個時候狀態還算好，就是話說得不像給自己留后路的樣子。
“我這不是要去休假嘛，走之前收拾完就沒什么心思了。”
這話說得更讓人心慌。
“我下午去了醫院。”說著夏瑤把在醫院開的藥輕輕放在了沈魏風的面前。
那是兩種藥，一種口服，一種針劑，針劑是宋軼跟大夫溝通后加開的，為的是防止突發狀況來不及送醫，可以救命的那種。
沈魏風這時停了下來，拿起藥大概看了看又丟下，終于坐了下來，面色沉重。
“你周六的時候知道的吧。”沈魏風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伸手從桌上拿起煙和火機。
夏瑤點了點頭，在沈魏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雙眼睛看著他，幾乎在用一種乞求的口吻勸道：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做檢查，辦理住院，你就聽一次大夫的，行嗎？”
沈魏風點燃了煙，抽了一口，想了想側過身來看著夏瑤問了句：
“下午宋軼陪你去的？”
“嗯，他開的車。”
夏瑤不知道這個時候沈魏風問這個干什么，結果發現他竟然笑了笑，還點了點頭。
“魏風，……”
“那你沒吃晚飯吧？”說著沈魏風把煙放下，抬手看了看表：“呦，這么晚了，那食堂也沒飯了，走，咱們出去吃。”
說著，他站了起來，夏瑤也跟著起身，卻扶著桌子擋住了去路，兩人之間近得只有那么一拳的距離。
說起來夏瑤的個子不算矮，但在沈魏風面前也就是他肩膀的位置，她抬頭看著沈魏風心里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她等了這么多年，也陪了他這么多年，如果不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場病，她原本打算就這樣下去，什么流言蜚語、歲月平淡都無所謂，可一張診斷書完全打亂了她的陣腳，恐懼像一片陰影壓在了她的心頭，而且面積越來越大。
“走吧，你不是明天就要去實習基地了嗎？去幾天？看看我能不能等你倆回來再走。”
夏瑤這時不禁用手扶住沈魏風的手臂，繼續殷殷懇求道：“你別岔開我的話，大夫說了要盡快治療，如果需要住院手術，我會一直都在的，你不能就這樣放棄……”
沈魏風這時已經沒有辦法再把話題蕩開，他嘆了口氣搖頭道：
“小夏，我沒有放棄，只是現在治病對我來講不是最重要的，你在我身邊工作了這么久，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倒是宋軼等了你這么些年，你真應該回頭看看，如果你不求大富大貴，他是很不錯的選擇，多給他一些機會吧！對了，多謝你幫我開藥，出門的話我會帶著的。”
這些話說得溫和而決絕，但夏瑤跟了沈魏風這么多年，不可能因為這幾句話就放棄，她立刻加重了語氣：
“你不知道，從周六那天起，我就整晚不能睡，當然，早在你開始有失眠的時候我就常常夜不能眠，我不是只在你身邊工作，你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早就刻在了我的骨子里，我能有的新生活只能是和你一起，這才是事實，你明明知道，我怎么可能看著你一個人孤身離開，然后去和宋軼開始所謂新的生活。”
“你陪著我，和我一起生活？”沈魏風有點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重新拿起煙，卻被夏瑤一把推開。
“你不能再抽煙了，一支都不行！”
沈魏風隱忍了一下，重新坐了下來，有些微微發怒道：“你想過和我一起生活的后果嗎？”
夏瑤沒想到沈魏風的話里竟然開了口子，馬上也坐了下來，專注地看向他，問道：“什么后果？我已經和你在一起這么多年了！”
“蘇筱晚、周楚凝，她們是什么后果你很清楚，你哪來的自信比她們更幸運？”
“是的，她們確實是命運多舛，但這不表明別人也會和她們一樣。”夏瑤很理智地在進行反駁，倒是一點不感情用事。
沈魏風看了眼窗外，聲音低沉道：“可你知道嗎？她們在沒有和我在一起之前都過著平靜的生活，剛開始我曾經以為只是小晚特別不幸，畢竟她的情況很特殊，但等到楚凝也出了事，我才幡然醒悟，這哪里是她們的錯，是我一手造成了這些悲劇，而且上帝甚至不肯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轉眼快二十年過去了，她們過得怎么樣？是不是還好好地活著？我都不得而知，所以，小夏，我的生活里真的是再也無法容納任何人了，這十來年我還能寄痛苦于事業，現在我連這個依傍也沒有了，我能努力的和能做的只能是這些了，咱們所好多人都渴望著早點退休，早點頤養天年，只有我這兩年除了迷茫就是空虛，所以我想一個人上路，一個人換個方式再看看這個世界，你明白嗎？”
“但是你現在的身體不允許你這樣義無反顧，你需要休息，需要治療，需要有人照顧，除了我沒有人能擔得起這些，你就算為了現實考慮……”
“如果我告訴你我最有可能的結果是雙目失明，你還非要跟我一起生活？”
“不會的，只要你肯配合治療，我已經跟大夫咨詢過了。”夏瑤馬上否定了這種可能。
“好了，小夏，你的后半生不能只給個瞎子當保姆，況且我既不需要也不愿意你這樣，回去吧，宋軼一定是在等你呢。”沈魏風說著看了眼窗外，仿佛很有把握。
夏瑤近乎絕望地看著沈魏風，知道以她的力量再也無法撼動他的任何決定。
他是決策者，不管是在工作上還是在生活上，她對此無能為力。
天已經黑了下來，不知從哪里來的一絲絲涼風吹散了屋外的悶熱，走出辦公樓的夏瑤還是滿腦子轉著沈魏風的那些話，壓抑不住的憂愁和悲傷在她的胸腔里不斷積攢著，一雙腿機械地走下一節節臺階走向她的車，對于快步趕過來的宋軼全無感知。
“來，我開吧。”宋軼想象得出夏瑤剛剛經歷了什么，責無旁貸地打算繼續充當司機，可誰想夏瑤搖了搖頭，低聲道：
“你回去吧，我自己開。”
宋軼看她那個樣子也不好追問，可因為無法放心她一個人上路就上了副駕駛，夏瑤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沒讓他離開，兩個人就這樣駕車離開了考古研究所。
晚高峰即將過去，路上已然暢通了很多，夏瑤盯著前路開著車，可明顯身心分離，根本沒從沈魏風的拒絕里緩過來，宋軼不禁擔憂地看向她，但發現她既不哭也沒有淚，就是明顯感覺她腳下的油門越踩越重，這輛車的速度越來越快。
“小夏，慢點，你要超速了。”宋軼開始提醒她，可仿佛沒有什么用處。
車仍在加快，所幸跑的這條路上幾乎空蕩，不過轉眼間碼表的指針已然瘋狂，宋軼不禁伸手去握住車門上方的把手，他知道夏瑤此時什么也聽不進去，她正在以一種毀滅的方式去直面這幾天接二連三的打擊，他想也許他們能逃得出命來，也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