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風中一一
與蘇筱晚和周楚凝都不一樣，夏瑤從來都是個冷靜的，早年剛跟著沈魏風去西北的考古所時，她人年輕又簡單，生活于她幾乎就是一張白紙，那時的夏瑤就算在所里遇到些不公和白眼，情緒也沒什么起伏和波折，安靜平和地就像一條緩緩流動的小河，除了潺潺的水聲，從無浪花和激蕩。
這么多年過去，夏瑤幾乎還是她當初的模樣，只不過從美國讀書回來后，人多了幾分成熟和穩重，看待這個世界的眼光有了很大的改變。當年在她畢業之前沈魏風曾經建議她留在那邊不要回來了，可她在國外的幾年從外形到思維什么都變了，唯獨對沈魏風的心思還是如初，所以她一讀完了書就匆匆回國，在所里一門心思地幫沈魏風。后來不管是誰，哪怕是宋軼勸她走科研這條路她也只是答應著，就算最后沈魏風硬是把她調到史前研究室讓她在那邊好好發展，爭取以后自己帶個團隊，但結果仍是拗不過她的心意，她硬是拿著在美國讀的學位在所里無欲無求，自始至終只把自己當做沈魏風的助理，從未在意過所里的那些風言風語，在平靜中工作和生活。如果說這考古研究所里有誰最了解獨來獨往的沈魏風，那自然是非夏瑤莫屬。
所以，此刻當沈魏風向她和宋軼舉杯，夏瑤直覺那是一種非同尋常的離別，盡管她知道沈魏風現在只有他自己，他不屬于任何人，但今時此刻仿佛就連那些工作中的日常也要被他生生截斷。
夏瑤知道，沈魏風在過去近二十年里失去了很多，可能正因如此他如今對什么都不留戀，沒什么牽掛自然也就不缺少決斷，而且他做決定從來無人能勸。
果然，這天確實是一場離別的起點。
先是沈魏風放下了酒杯，看夏瑤和宋軼把酒也干了，并沒有先和宋軼談工作，而是難得有了絲笑意，望向夏瑤道：
“小夏，你現在和那個對外聯絡處的張維處得怎么樣了？最近沒怎么聽你提？”沈魏風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一句話問得夏瑤和宋軼兩個人臉色都變了，只不過他們各有各的心思罷了。
“見過兩回，一起吃了頓飯，都忙，沒什么時間。”夏瑤說得輕描淡寫的。
“怎么？不滿意？”沈魏風自斟自飲，喝了一口，眼睛卻往宋軼那里掃了一眼。
“……”夏瑤找不出話來，開不了口。
沈魏風嘆了口氣，笑勸道：“不合適也別勉強，我記得這個張維是童研究員給介紹的，你不用怕掃了他的面子，一輩子的事，千萬不要將就。”
“什么張維？沒聽小夏說起過。”宋軼終于坐不住了。
“對外聯絡處一局的，老童給牽的線。”沈魏風看著宋軼，把第二杯酒喝干。
“什么級別的干部？那個單位的領導都是高配吧？多大年紀？二婚嗎？”宋軼竭力控制自己，生怕被桌上的兩個人聽出他說話時聲音在抖，全沒注意自己其實是問得有些太多了。
“老童說是他妻子幾年前病重去世了。”沈魏風立刻簡單回應了一下宋軼。
結果這下不等宋軼抗議，夏瑤自己開了口：“我覺得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關鍵是我跟他沒什么話可說，見面實在尷尬。”
“是啊，隔行如隔山，咱們搞科研的不容易和他們部委的人聊得到一塊兒。”宋軼馬上接話，而沈魏風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然后話鋒一轉回到了工作上。
“宋軼，你研究員都評了幾年了，還是老往外跑，又不扎某一個項目，依我看回來把實驗中心主任的活兒接了吧，老梁一退，正缺人呢。”沈魏風說得很清楚，宋軼想了想才開口：
“按理說，我資歷是夠了，年頭也夠了，就是管人上，這么多年也沒什么進步，天生不是個當領導的材料。”
“實驗中心是咱們所幾個科室里業務占比最重的，又和你的專業對口，領不領導倒是小事，那里的人你也熟，都是進所好幾年的博士，管理上應該難度不大。”沈魏風幾句話給宋軼吃了顆定心丸。
“嗨，我都在外面跑習慣了。”宋軼說著笑了笑。
“你也該把外面的工作讓一讓了，給那些新來的小伙子多跑跑，上回他們回來跟我說你還給現場測方去了，你倒是不惜力氣，就是我覺有點兒浪費人才。”
宋軼笑著擺了擺手道：“這幫小子斷章取義，我是在現場跟幾個技師重新測位置，因為之前圖紙出得有誤差，趕巧當時有個全站儀又出了點問題，我就順手幫著給調了一下，怎么就成了去測方了！”
“不管怎么說，論公論私你都該回來，你也不小了，該有個家了，這么些年你忙完一個項目又去跑下一個，四十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沈魏風的話讓宋軼瞬間陷入到一陣沉默里，他琢磨了一下，然后笑著點點頭：“我也在考慮這事呢，是不能再拖了，你看當年跟我一起進所的那幾個孩子都快考大學了！哎，對了，你呢？不也一直一個人，這么多年想通了沒？”
宋軼這話幾乎是在明指，三個人心里都清楚，特別是夏瑤，她那握杯子的手指關節一時間都泛起青白色，宋軼用余光看得一清二楚，但臉上的表情倒毫無變化。
可沈魏風并沒有接話，拿起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很平靜地喝了一口，說了件別的事直接就把他的個人問題給蕩了過去。
“今天我正想說，下個月初我打算休假，過幾天你們從實習基地回來就到我辦公室來，我有些工作跟你倆交代一下。”
“休假？”宋軼和夏瑤幾乎是異口同聲驚呼了出來。
因為A市考古研究所誰休假都不稀奇，唯獨沈魏風休假絕對是新聞中的頭條，所以此刻宋軼和夏瑤的反應真是再正常不過。
“怎么這么激動？”沈魏風說著笑了笑。
“……”夏瑤滿腦子飛快地琢磨著，都不知道這時她還能說些什么，還是宋軼冷靜理智，反應合理得多。
“你是該去休個假，多少年了，跟機器似的連軸干，關鍵是怎么突然打算現在去休假了？”
“其實研究院剛成立那會兒我就想休了，可那邊一切剛開始，百廢待興，什么都沒上正軌，一點不敢懈怠，這一晃也三年過去了，夏瑤為研究院沒少跑腿和操心，現在情況穩定多了，不管是實習基地還是咱們這邊的交流項目都運作得不錯，再加上咱們所的史前研究室現在也有我那個博士生接手了，挺穩妥的一個年輕人，所以大事上我也沒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這個時候不休息還要等到何時？”說到這里，沈魏風端起杯子把酒喝干。
“那你計劃去哪兒散心？”宋軼也不再深問，只想著把這個讓人心慌的話題日常一些，好歹讓旁邊的夏瑤能踏實地把這頓飯吃完。
“還在考慮。”沈魏風明擺著不肯多談。
“不管怎么說，難得你愿意休，既然休了，就多歇一陣子，出門也別考慮時間長短，有什么事我們都在呢，盡管放心。”宋軼這話說得很走心，沈魏風也很領情，為他和宋軼重新滿上舉了舉杯。
之后三人又邊吃邊聊了聊所里的幾個研究室的事，夏瑤一直出神，基本跟不上談話的節奏，沈魏風發現不對問了兩次，但都被宋軼給擋了過去，沈魏風也沒就深究。
飯后，沈魏風因為還要跟宋軼談下個月學術討論周的議題，可相關的一摞材料都在書房里，夏瑤這時腦子清楚點了，主動說她去取，沈魏風就隨她去，自己則和宋軼繼續在客廳談。
說起來沈魏風現在這個住處的書房面積確實不小，但兩面墻的書柜，再加上一個放材料的柜子，還有加長加寬的書桌以及一個看書的單人沙發，房間看起來也不怎么寬敞。
夏瑤是熟知他的書和材料的位置的，進屋找這些一點不費力，但就在她拿了東西轉身準備出去的時候，眼睛的余光莫名掃了眼書桌邊的廢紙簍。
沈魏風在書房的這只廢紙簍里丟的全是寫廢的書稿，因為考慮到保密的問題，一般他常把廢稿撕碎了丟棄，而夏瑤很了解他的這個習慣，所以當她眼睛隨意一掃就猛地發現一張沒被撕碎的紙張十分顯眼地直接扔在了廢紙簍里，而上面“……醫院”的字樣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先是把手里的材料放在書桌上，然后俯身撿拾起這張醫院的檢查結果單，可當她打開這單子一行行看完，卻發現自己這一遍什么也沒看懂，焦急中她只好收拾心情雙眼重新聚焦在這張單子上，這次她看清了每個字，也看懂了上面的意思，只不過讀明白的瞬間她發現自己雙腿似乎沒了力氣，扶著桌子都站不住，便只好坐了下來，死死盯著那檢查單，希望有什么能救此時的自己于水火，可這里除了書就是材料，還有房間里淡淡的煙味兒，再沒有什么了，對面是這間屋的窗戶，窗外有樓、有樹還有藍天和驕陽，就是缺少希望，她覺得她眼前越來越模糊，一會兒工夫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但就在這時，客廳那邊想起了沈魏風的聲音：
“小夏，找到了嗎？在柜子上。”
夏瑤靠著僅剩的理智在瞬間清醒過來，深呼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好，沒有什么跌落下來，于是她擦了把眼睛，回應道：“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