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風中一一
加護病房是二十四小時有人的,夜里不準家屬陪床,里間外間都不可以。
所以,剛過了晚上八點鐘,沈魏風便獨自離開了醫院,準備步行回去。
A市冬季夜晚的天空是群青里面調了點黑和白,看起來有點霧蒙蒙的,總之夜得不夠徹底,他記得小時候仰頭可以看到星星,如今是鮮少見到了。后來,他在馮村再度見識了那種好像被擦拭過的星光,久久難忘。
此刻,他看著眼前的這條馬路,回想了許許多多這些年來的瞬間,第一次赴美訪學,第一次接手項目做領隊,第一次和蘇筱晚在文物局相識,第一次兩人一起坐綠皮火車奔赴馮村……
那些種種第一次,他沒有忘,也不能忘。
他多么希望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就如腳下的這條路,筆直而一覽無余,寬闊地不需要做任何選擇,在沿路十幾米高的燈桿下,感受那華光璀璨,任由它們把前路照亮!
極少空想的沈魏風這晚莫名地放飛了思緒,在幾重無形的重壓之下為他的精神松了一次綁。
他想,再讓他徹徹底底毫無顧忌地思念一次蘇筱晚吧,因為前路怕是只有他一個人禹禹前行……
之后的幾天,沈魏風白天都會在醫院陪伴周楚凝,而她在見到她母親后終于大哭了出來,那哭泣讓在場的無不為之動容,也讓她那沉重的精神創傷終于長出了一層薄薄的硬痂。
所以后來他們有了一段極不真切的歲月靜好,不管是沈魏風還是周楚凝,他們都記不清這段日子到底有多久。
那時,沈魏風就坐在病床邊陪周楚凝閑聊,說所里的事,說項目的進展,說路上碰見了宋軼,差點兒被拉去吃飯,好容易才脫身,說蔣宇給他打電話問近況,其實是抱怨在所里閑得難受,不是坐辦公室看窗外的鳥打架,就是聽樓上樓下沒事兒閑扯皮,還有過年時研究生同學的聚會答應了兩人都去,就是他們一幫人地方還沒定下來……
總之,沈魏風的話量在周楚凝面前翻倍地增長,而她一直在沉默中默默感受著這遲來的溫暖。
那天,外面有點小陽春的意思,沈魏風剝了一只桔子遞給了周楚凝,起身來到窗前問她:“你住院多久了?快一個月了吧,想不想看看外面?今天天氣很不錯。”
周楚凝看著那厚實的窗簾沉默了一下,然后平靜地點了點頭。
于是陽光像瀑布般傾瀉而來,灑滿了病房的每一個角落。
就這樣,她仿佛終于重見了天日,回到了人間。
沈魏風這時來到她床邊坐下,剛要開口,結果被周楚凝搶了先:“忘了問你,離婚協議回家看到了嗎?還沒簽字嗎?”
“沒看到,你是不是記錯了?”沈魏風矢口否認,順手拿起床頭柜上的材料翻看起來。
“怎么會?我明明放在臥室書桌上的,難道是被于阿姨拿走了?或者是阿媽?”
“我阿姨怎么可能隨便進咱們的房間?我阿媽還病著呢,腿又不好,現在上不了樓。”沈魏風這些事上倒客觀真實得很。
“那……”
“好了,別想這件事了!等你出院了,我們就回我那里住,我那邊比較熱鬧,出門就是商業街,你不是愛逛街嗎?病好了好好去逛逛。”
“魏風……,我……,就我們兩個人,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何必搬出去。”周楚凝說得有點哽咽,眼里閃著淚光。
沈魏風聽了這話放下手里的材料,看向周楚凝道:“怎么不需要?我要一間書房,你肯定也得有一個自己的房間,看看書聽聽音樂什么的,我爸那房子除了我們的臥室就只有隔壁我以前的房間,沒有你的地方,生活上肯定也不方便,還是搬回去好。”
說到這里,沈魏風又想起了一件事,起身去衣帽架前,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件東西。
“你剛住院的時候有很多檢查,首飾什么的都不能戴,這戒指張秘書交給我好多天了,差點兒忘了,還是戴上吧,你知道我這人粗心大意的,這樣的小物件放我這里搞不好會弄丟的。”說著沈魏風拿起周楚凝手,重新把那枚鉆戒戴回了她的手上。
周楚凝低頭看著這早已被清洗擦拭得閃亮的鉆戒,淚就在眼睛里打著轉,她沒有抬頭,低聲問道:“你是在可憐我嗎?”
沈魏風聽了這話眉頭微皺,但也就那么一秒,他馬上就把表情調整了過來,玩笑般道:“你這可就不對了,咱們國家婦女解放這么多年,男女早就平等了,我有什么資格可憐你!”
周楚凝的淚再也控制不住了,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這下沈魏風起身坐到了周楚凝身邊,輕撫著她的肩頭,低聲安慰道:“怎么還哭起來了?你看你現在身體恢復得不錯,接下來還要回廳里上班,咱們再搬出我爸家,以后你愿意的話,每周都回你家過個周末,你媽做的飯我還是很愛吃的,而且你家那院子的環境挺好,很適合晚飯后散散步……”
這時,周楚凝抬起頭,掛著滿臉的淚看著沈魏風,問他:“你怎么不怪我?這么多天了,你從沒提過這件事,我們還有以后嗎?”
沈魏風嘆了口氣道:“不是你的錯,為什么要怪你?”
“我沒聽你的話……”
“那也是我不該讓你自己先從美國回來,要說錯,也是我錯在先。”
“你是想補償我?”周楚凝在極度心酸中望著沈魏風,兩只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袖。
“楚凝,人生沒有誰補償誰這種事,我們盡力了就好,只要不愧對本心,活得坦然,什么樣的日子都是可以接受的,生活的路很寬,不要把它想窄了。”
“難道你能徹底放下蘇筱晚?”
沈魏風這下沉默了,想了想告訴周楚凝:“時間,時間能醫治一切,不是嗎?”
周楚凝也陷入了沉默,然后她靠在沈魏風的懷里,看著窗外那明媚的陽光,把那剩下的淚水默默地流了個干凈。
也就是在這場對話后的兩天,當沈魏風一大早趕到醫院的時候,他發現外間病房里的儀器撤走了大半,護士也不見了蹤影,推門來到里間,病床空著,早已換了新的床單,就連那沉重的窗簾也被摘下拿走了,所有放在床頭的儀器都黑著屏,周楚凝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徹底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甚至他們彼此間都沒有一場像樣的告別。
看著這空蕩的房間,沈魏風一時間心潮起伏,他雙手扶著那病床欄桿咬牙隱忍了半天,才終于控住了自己即將泛濫上來的悲傷……
說是,人生如夢,原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