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風中一一
這一疊由英文和法文混在一起的資料周楚凝看得比平時要慢得多。
她看英文自然沒有多大問題，可這部分內容全是陳述的事實，里面提到了一個地點位于埃及某地的小型墓葬項目，還包括對印度的一處廟宇的考察也有所提及，但其中并沒有說到有關中國的任何問題，甚至滿篇不見“亞洲”這個字，可周楚凝偏偏感到在這字里行間里有一種刻意的、竭力的隱瞞，她默默地、費力地讀出資料中每一個外文地名，盡力在自己的記憶里搜尋，直到她開始認真瀏覽其中的法文部分才終于意識到她并沒有神經過敏，資料里夾著好幾頁手寫稿，字體娟秀，卻有些潦草，似是在陳述一個經歷，但粗讀感覺文筆很好，就是連筆厲害，對非以英語為母語的人來說不怎么友好，但周楚凝曾經短暫在一家專業教授法語的機構里學過兩年法文，雖說還遠不夠長篇累牘的閱讀，但她可以通過猜詞去理解句意，有時正確率還頗高，所以此時她很有把握，對她看到的堅信不疑，只是這些文字讓她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手腳變涼……
翻著看著，一疊資料也就讀完了，剛合上文件夾，周楚凝就看見沈魏風從樓上下來，時間恰好指向十二點。
這天中午，這頓正餐是在餐廳送來餐食后才開始的，四個人沒多客氣就落了座，接著每人倒了第一杯酒，而祝酒詞是費鳴說的，很樸素，也很由衷。
桌上，黃瑜瓊一直很照顧周楚凝，但周楚凝卻不住地出神，時常忘記動筷子，除了應付地偶然笑笑幾乎不怎么開口說話，沈魏風就在她身邊，連著提醒了她幾次都收效甚微，待到這頓飯結束，她也沒吃幾口，一雙眼睛飄忽不定，沈魏風這時自然猜不透她的心理，只能理解是她病后胃口不佳，又有點精力不濟，便勸她上樓回房間休息，卻沒想到周楚凝對此反應既快且激烈，連嗓音都有點哆嗦，一只手不由之主地抓住沈魏風的手腕，像是有些怒氣又像是想尋點支撐，沈魏風倒沒有什么不快，卻清楚地感到她手上傳來的冰冷，結果不等他開口要問，黃瑜瓊看不過去這兩人架勢趕忙過來救場，說是下午時間還長，大家不如一起打牌消遣。
不過這提議明顯是不帶沈魏風的，黃瑜瓊知道她兒子的性格和脾氣，說到底還是為了哄周楚凝平靜平靜，而費鳴倒是不介意陪著打幾圈，可三缺一玩不了，黃瑜瓊就只好打電話找人。
電話連著撥了兩個，周楚凝聽得出來第一個電話打給了catherine，但沒撥通，黃瑜瓊就留了言，第二個電話叫來了一個附近的華裔鄰居，是位上了年紀的太太，也正好要找人湊牌局，可謂一拍即合。
黃瑜瓊平時偶爾會出去打牌，卻從不在家里設牌局，但她家里倒不缺玩牌的地方和東西，樓上就有一個小間是專門為打牌準備的，可今天照顧沈魏風也在，就在餐廳外面的一張方桌上打了起來。
周楚凝是拙于玩牌的，黃瑜瓊一圈下來就看了出來，之后沒少給她兒媳婦喂牌，該碰的該胡的都是相時而動，無所謂輸贏，費鳴不了解周楚凝，可很懂黃瑜瓊，自然也十分配合，倒是桌上這位臨時請來的蔣太太玩得很是認真，有兩次牌已九成卻被周楚凝莫名其妙占了先機，稍有不快，還忍不住抬手翻看黃瑜瓊的牌，可看完又說不出什么來，只能自認手氣不佳。
而牌桌上黃瑜瓊的一番苦心周楚凝并不了解，也沒從胡牌里得到多少樂子，對自己對面的蔣太那一口南腔北調的中國話更毫無耐心，開始還勉強應承幾句，后來則完全沉默，一雙眼睛都在沈魏風身上。
因為他此時正在坐在靠近前院的落地窗前，翻看著那份費鳴帶來的英文資料。
論語言能力，周楚凝肯定要好過沈魏風，所以若是她都看得很慢的東西，沈魏風自然看得更慢。
但周楚凝到底和沈魏風同窗多年，很了解他讀書的習慣，知道他看英文的東西慢歸慢，可理解力很強，又從無偏差，但凡是他看過一遍的東西，沒有什么會落下來，抓重點的本事屬于天賦級別的，而且他看書看資料的專注度極高，一旦看進去身邊哪怕身邊有人說話聊天也妨礙不到他分毫。
所以，雖然眼看沈魏風翻頁速度不快，可他那專注的樣子讓周楚凝不禁感到一顆心仿佛就在嗓子眼兒附近亂跳。
她很想推開牌桌，快步過去！
可那太瘋狂，簡直是在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到底還是不敢。
當然還有一點周楚凝可以拿來安慰自己，那就是：沈魏風完全不懂法文。
這份東西的重點本就不在英文部分，法語里才有乾坤，那些躲躲藏藏的語句，撲朔迷離的暗指，都需要一定的語言基礎，更何況那手寫體有時連得就像一條令人不知所云的曲線……
正當周楚凝一雙眼睛都在沈魏風那兒時，黃瑜瓊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麻將牌站了起來，桌上的人也都不約而同看向門外。
原來catherin剛才沒能接到電話，聽到留言就過來了，手里還推著嬰兒車。
黃瑜瓊熱情地迎了出去，趕忙把這祖孫倆一起請了進來。
看資料的、打牌的和出神緊張的都停了下來，大家都看向嬰兒車里那個精神頭十足的小baby，無一不滿含笑意，不過這里面只有周楚凝眼里的內容頗多，而且她的注意力并不只停留在那孩子身上，還是不住地看向沈魏風，只是這時她那在兩者間飄忽不定的目光里多了一層冷靜地審視。
本來catherine特意過來一趟就為了散步順便跟黃瑜瓊知會一聲，說完就要走，可黃瑜瓊哪肯就這么放她回去，俯身從車里抱起孩子，說時間還早留下來打幾圈再走，讓周楚凝和沈魏風帶孩子去玩，給這位辛苦的姑姥姥放個小假，好好歇歇。
這提議既尋常又不尋常，因為在沈魏風記憶里，他母親過去遠沒有現在這樣熱情。他記得在他小時候，黃瑜瓊是個話少不愛與人交流性子沉靜的母親，但這次來美國他突然感到黃瑜瓊的性格有了很大的變化，有的時候和過去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這種變化自然會讓沈魏風多少有點不太適應，可他也意識到他母親確實是年齡大了，又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獨居，變得熱衷于人際交往也算是人之常情，喜歡小孩子更是這個年紀的人的常態，不應該太過大驚小怪。
這么一想，他這個做兒子的也就不好對黃瑜瓊的決定當眾說不，眼看著周楚凝不得不伸手接過那孩子，也就默認了后面的安排。
他先把資料放在了身邊的窗臺上，想著周楚凝剛剛病愈就從她手里接過了這小baby，懷抱著這孩子細看了看，也深覺這是個漂亮的小娃娃，忍不住對孩子微微笑了笑，不知道這小baby是不是心領神會，一看沈魏風對他笑，便也咧開小嘴咯咯笑了起來，然后抬起一雙小手，搖搖晃晃地伸了過來，最后落在了沈魏風的臉上，輕輕地拍著，兩只小腳激動地蹬來蹬去，沈魏風不知道，這孩子的整張笑臉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他和孩子的身影又都落在身邊的窗子里，合著屋外一層層的草坪和灌木，在明媚的日光里成了一幅定格的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