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趟赴美之旅，周楚凝意外地從去機場的路上就開始感冒，先是聲重體寒，接著就是天旋地轉地暈機，起飛和爬升的瞬間都讓她感到五臟六腑好似全挪了位置，她本來連暈車都少有，這次卻異于常日的反應劇烈，開始時嚴重到沈魏風看著都覺得憂心，不知道下面前后二十多個小時的轉機和飛行她能不能堅持下去。
幸好，在等待轉機的那晚這難受漸漸變緩，周楚凝只是倍感疲乏，在登上赴美的飛機后便睡睡醒醒差不多快一路，中途氣流顛簸也沒能讓她徹底醒過來，直到就要落地洛杉磯她總算完全睜開了眼，稍稍換了個坐姿迷茫地看著窗外的天空，感到一種深刻又遙遠的隔膜，一點記不起來幾年前她也曾來過美國，覺得自己仿佛是第一次要踏上這片異國的土地。
下機后等待辦理入境手續的速度并不算慢，但黃瑜瓊見到沈魏風和周楚凝時天也已經黑了，機場外正在落雨，雨滴密集，下得很急，敲在建筑和玻璃上劈啪作響。
黃瑜瓊是自己開車過來的，異國他鄉見到至親之人那份感動自不必多言，周楚凝盡管身體還有些不適，可仍是認真打量了一番她這位真正素未謀面過的婆婆，而黃瑜瓊也拉著她看個不住，直到沈魏風催促，三人才去了停車場。
因為是周末，路上車不多，黃瑜瓊特意讓周楚凝坐在副駕，兩人一路談天，雖然沈魏風坐在后面全程無話，可并不影響這對初次相識的婆媳融洽得仿佛久別重逢。
經過差不多四十多分鐘的車程，他們一起回到了黃瑜瓊那時在洛杉磯縣Walnut的家，一棟充滿了異域風情的獨立別墅。這房子是幾年前買的，在一片偌大社區里，上下僅兩層，遠沒有沈家小樓那種氣勢凌人，門前有修剪得干凈平整的草坪和紅磚鋪就的數節臺階，一塵不染的白色的外墻和門前一小片花園與漂亮的坡型屋頂構成了一幅穩定的構圖，地面、屋檐和臺階上的路燈都在雨里被沖刷得干凈清透，遠近的燈光落在雨水里蕩開碎影，配合著散在周圍的油綠的樹木，著實讓周楚凝感到在這冬季潮濕的空氣里那意外的滿眼青翠和放松。
從車庫進入房子內部，整個客廳和餐廳同樣也是白色和米色為主色調，只是用了一些實木做邊角裝飾，在深與淺之間尋得了一種平衡，而墻上懸著的以點線面相互融合的現代派油畫又恰到好處地解決了一樓過高的空曠感，反倒是那些黃瑜瓊最鐘愛的那幾幅國畫和自己的作品都掛在了樓上她的畫室里，與這外面的異國風情區分得涇渭分明。
雖說沈魏風也是第一次來他母親在美國的家，但他對環境沒有太多地關注，一坐下來就跟黃瑜瓊談起了他阿媽的身體，說到老太太的健康現在是每況愈下，黃瑜瓊聽得嘆息不止。
“這么說，你們應該這次把阿媽帶來，在我這兒住一陣子，讓她也散散心。”
“走之前她跟我說想回蘇南老家，怕以后進不了祖墳要成孤魂野鬼，要我送她回去，我還沒答應她。”
黃瑜瓊聽了很是傷感：“阿媽這輩子就嫁了一回，還是個污糟男人，也沒個孩子，跟我那幾年國內雖說艱難，但也算是她最順心的日子了，我記得她剛從鄉下來沈家時人瘦得一把骨頭，過了兩年才胖了些，臉上也有了點喜色，帶著你燒飯、洗衣、收拾屋子什么都沒落下，是我這輩子用過的最合意的人，又跟我親，對你也好，可惜我一走，……，苦了你，也苦了阿媽了！”
母子倆就這么緩緩地說著阿媽和往事，但說著說著沈魏風突然感到靠在自己身邊的周楚凝一直不言不語，身上似乎沒了力氣，只能靠他支撐身體，而且他能感到自己被依靠的這邊肩膀那兒有一陣陣不太正常的熱度襲來，伸手一摸周楚凝的額頭果然滾燙……
重感冒加上長途飛行到底還是把周楚凝擊倒了，她強撐了一路終是沒能躲過這一劫，病得一躺就是幾天起不來，讓長久沒有照顧過病人的黃瑜瓊忙得多少有些措手不及，那些提早準備的出游計劃無一能成行。
而沈魏風這幾天里除了早晚照顧周楚凝，白天還要和一位黃瑜瓊在美國這邊的老同學一起去UCLA談聯合培養的事情，通常都是一走大半天，傍晚才能回來。
本來黃瑜瓊是很樂意和兒媳多談談天的，可病中的周楚凝喘嗽不止，聲音嘶啞，需要的是靜養，于是兩人也就失了交流的機會。
直到這天上午，周楚凝有了些精神，窗子外面又陽光正好，她勉強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看了一會兒外面陌生的風景，正出神地看著想著心事，她耳邊卻突然響起一陣說話和腳步聲，中間還夾雜著一種斷斷續續的“咿咿呀呀”聲，然后就聽到樓梯一陣響，從敞開的房門可以看得見是黃瑜瓊正懷抱了一個嬰兒走了進來。
“媽，您這抱的是誰家的孩子？”周楚凝好奇地望著這個小嬰兒，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一種莫可名狀的喜愛。
“魏風和David去大學城了，不然也讓他看看，這孩子漂亮吧？這是附近鄰居家的寶貝兒，這孩子的姑太去前面那棟房子找那家房主說點事情，我幫她照管一會兒，平時有空我們常一起打牌。”
這是個五六個月左右的男孩兒，正是吃奶長膘最快的時候，胖乎乎的臉蛋，胖乎乎的小手，大概因為出門前剛吃飽，一點不哭不鬧，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到處看著，“咿咿呀呀”說著大人們聽不懂的語言，看到新鮮的東西還會激動地蹬一蹬兩只小腳，一扭頭看到周楚凝，大約是與他母親年紀相仿，馬上伸出手去要抱。
黃瑜瓊一看立刻笑起來：“這寶貝兒一點兒不認生，來，抱抱吧，提前感受一下。”
周楚凝原本對孩子并不喜歡，可時過境遷，如今她心境大變，看著如此充滿了活力的小生命人也跟著有了精神，雖說病愈剛好些卻很是樂意地伸手接過了這孩子。
“他父母都是華人？”周楚凝望著這個左顧右看的小嬰兒不禁要問。
“Catherine四幾年就來美國了，后來嫁了個華裔富商，可惜死得有點早，她這么多年一直守寡，這是她家族里侄女的孩子，聽說是從波士頓過來投奔她的，最近我常見她家院子里有個很高大的亞裔男人在干活兒，可能是這孩子的父親吧。”黃瑜瓊講得輕描淡寫，沒什么更多的解釋，而周楚凝一雙眼睛都在孩子那漂亮的臉蛋上，聽完不過點了點頭，并沒有特別關心。
這么大的嬰兒吃飽睡足了是一刻也不肯停下來的，他剛從黃瑜瓊的懷里輾轉到了周楚凝這兒，不過一會兒就對床邊的體溫表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掙扎著要從周楚凝懷里出來，周楚凝對這團扭動的柔軟的小身子完全不敢用力，只好馬上松開手，把孩子放在自己身邊，卻不防這小家伙熟練地一翻身，伸手去抓她枕邊的體溫表。
也許是命運，也許是魔力，在這一串動作的電光火石之間，周楚凝一眼看到了這孩子連身衣褲腳處繡的英文字母，人不知何故就愣在了那里，對這孩子接下來的翻身完全視若無睹，可床邊已然沒了地方，黃瑜瓊一聲驚呼上前接住了孩子，而周楚凝還沉在自己的思緒里完全無動于衷。
“楚凝，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黃瑜瓊這貌似詢問的話里充滿了被驚嚇后的不滿，但很快因為想到她這兒媳還沒做過母親，也就平靜下來，抱起這小娃娃去了窗前看風景，而她身后還坐在床上的周楚凝盯著玻璃上孩子的倒影突然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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