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來，沈家忱和兒子說話都是有固定套路的，沈魏風對此早就熟稔在胸，即便是隔了大半年才回來，他仍然對此有著難以掩飾地不耐和抵觸，父子倆如今的談話多半都是在火藥味兒十足的條件下勉強維持著，盡管沈家忱為官多年方法比脾氣多，但真到了沈魏風這里差不多的法子都要失效。
“你這次回來得挺及時，你阿媽算是沒白疼你。”沈家忱端著杯子喝了口西洋參茶，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沈魏風，覺得這比他平日部里的會還棘手。
“趕巧了，我正好考察回來，只不過是返程計劃提前了幾天。”
沈家忱什么聽不出來，但他就是不接他兒子的抵觸情緒，談話直奔重點。
“為什么楚凝回來你不通知家里？你知道我們是怎么知道她回來的嗎？”沈家忱一說到這件事，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沈魏風敏感地意識到他父親話里有話，原本不愿看向他的目光轉了過來。
沈家忱冷靜了一下，嘆了口氣，先把水杯往桌上一放，然后站起身走到沈魏風身邊坐下。
“老嚴，就是嚴局長，嚴學東他爸有天開完會跟我說，他小兒子出警中槍了，你知道嗎？”
沈魏風一聽是這事，臉上頓時升騰起一層薄薄的怒氣，沒說話，點了點頭。
“胡鬧！那槍是隨便能開的嗎？他是警察，國家公職人員，你也是，這像什么話！你以為你們還是小時候，在這院里瘋跑打鬧無所謂？那是槍，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他不好好活著呢嗎？”沈魏風盡力控制自己的脾氣，不想把更多有關嚴學東的不堪都抖落給他爸。
“他胳膊差點兒殘了，子彈打穿了骨頭！”沈家忱這一聲一點沒能控制住音量，震得站在門口正要敲門的于雅琴嚇得一哆嗦，立馬放棄了進去的打算。
這結果來得晚了差不多兩個月，沈魏風一時間陷入沉默，但還是不打算做過多的解釋。
“爸，您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事？”
“魏風，老嚴現在是礙于面子和位置，沒好意思跟我多說，但你要知道，部里下面的幾個廳局級的領導里，我跟這老嚴走得是最遠的，他家是老解放區出來的，和我的情況簡直可以說是南轅北轍，你要懂得這里面的利害關系，不要再雪上加霜。”
話要講，但又不能講得太白，這是沈家忱多年的語言習慣，好在沈魏風在廳里工作過，再加上自己這個家庭出身，所以理解他父親的言下之意并沒有什么困難，只是這里面涉及的問題他很是不屑。
“你們部里的派系問題和我沒有關系，在嚴學東這件事情上，我跟他就是私人恩怨，爸你不要把這點上升到政治斗爭，我覺得完全談不上。”
“可你們的私人問題已經影響到我的日常工作了！”沈家忱說著猛拍起沙發扶手，氣得臉色鐵青。
“他是咎由自取！他父親是教子無方！”沈魏風也一步不讓，聲調眼看跟著也高了起來。
“他們嚴家是不是教子無方我管不了，但我自己的孩子不能這么不管不顧！”
“您什么意思？打算讓我上門道歉，我聲明，這完全不可能！”
沈家忱一聲苦笑，搖頭道：“要是需要你去道歉，我還用在這里跟你說這么多？說吧，到底為了什么鬧成這個樣子？這里面是不是還夾著楚凝的事？你最好跟我說實話。”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多說無益。”沈魏風馬上拒絕了他父親的要求，這里面倒也不是什么父子對抗，只是因為他一點不愿再舊事重提，重揭傷疤。
“魏風，你不能再在蘇筱晚的事情上繼續打轉不回頭了，她的事情是真的過去了，不管她這個人是生是死，這輩子都和你不會有任何關系了，你找嚴學東報復，讓你媽在美國替你尋人，都是無用功，什么結果都不會有！你現在，眼下，更應該關注的是你的家庭問題，是你和周楚凝的夫妻關系，她剛結婚，也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你現在這么對她不管不顧，把她趕回她父母家，一分開就是幾個月，這么干是要有后果的！不要對你自己的個人魅力過于自信，女人守不住很多時候就是一個念頭，萬一真出了這樣的事，難堪可不止你一個人，還有我們這個家！”
“爸，你到底想要說什么？”沈魏風看向他父親，剛才一層模糊的隱憂瞬間清晰了起來。
“管好你老婆！她現在是我們沈家的兒媳婦，這個大院里的人都看著呢！別再讓什么風言風語再傳到我耳朵里！”沈家忱嚴正警告了兒子一番，長出了一口氣后，看沈魏風沒說話，又把要求重申了一遍：“明年把考古所的事推了，廳里那邊部里掛職鍛煉的名額還給你留著呢，不要浪費了，爭取這幾年升上去，安安穩穩把官做好，你比我當年條件要好得多，現在各部委的男博士加起來兩只手都能數得過來，哪個不是培養的重點，你要珍惜你的境遇，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堅信到最后一定比我要做得更好，走得更遠！然后把家顧好，要知道，穩定的家庭是你行走社會和官場的金字招牌，是你當官做人的根本，齊家治國，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番話聽得沈魏風忍無可忍，可他一時沒什么能回嘴的，又不準備回來就把他父親氣出個好歹來，便干脆一言不發起身要出去。
“站住！”沈家忱看出兒子并沒有聽得進剛才的話，要憤而離開，就立刻喊住他，繼續吩咐。
“明天把周楚凝從她媽家接回來，你既然回來了，就不能再分居了，之前你倆在B市怎么鬧都是過去的事了，回來了就好好過日子。再者，趁著這次休假，回考古所一趟，跟顧巖章說一聲，找個人接了你的活兒，這段時間做好交接，爭取春節后回廳里上班。另外，明天見了周楚凝告訴她，這院里的有些人家不要輕易去串門，平時注意自己的言行。”
沈魏風氣得頭腦發懵，再懶得跟父親爭辯，直接摔門而去，巨大的關門聲震得整個二樓都在哆嗦，樓上樓下全是空蕩中異常響亮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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