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但沈魏風是沒什么休息的，他在所里還有那些千頭萬緒的工作要繼續下去，否則明年的考古季就只能望圖興嘆，所以抓緊這之前的每一天都是萬般重要的。賾
當然，沈魏風沒周末，夏瑤自然也就沒有，兩人吃了早飯就走了，而周楚凝到了上午才起來。
不過沈魏風走的時候告訴周楚凝今明兩天好好休息，畢竟剛跑了一千多公里的長途，這么辛苦先歇歇再說，包括那擺了一客廳的行李也不用急于一時，晚上他回來再一起整理。
說起來周楚凝向來不是個在生活上手腳麻利的人，可盡管如此她這個人也容不得環境的混亂和擁擠，即便這天她確實神倦乏力，那些十分看不過眼的，她還是忍不住要去動手收拾。
就比如沈魏風昨晚臨時騰挪出來的那間書房，在她看來那屋里的五斗櫥就是完全不能容忍的存在。
如果說博聞強記和心靈手巧是蘇筱晚的利器，那收拾書籍和整理資料就是周楚凝過人的強項，又因為她和沈魏風是同導師和同方向，所以她出手整理他的專業書是游刃有余，而且速度極快。
可雖如此，但五斗櫥上的空間非常有限，一番騰挪后，放了兩排書也就沒了地方，周楚凝站在那里琢磨了一下，準備把玻璃柜門里清理出來，畢竟書放那里不耽誤視物，也取用方便。
早年間那種五斗櫥上的玻璃門是可以來回推動的，并且還能輕松取下來，周楚凝拿掉玻璃門后，先把里面一摞摞的資料搬出來，然后準備重新找個地方存放，正打量研究那幾個挺深的抽屜，卻目光一掃發現有一個東西夾在其中一沓材料里，頂起了一道很寬的縫隙。賾
那是一只印有考古所的牛皮紙信封，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口是封上的，粘得很干凈。
里面是個長方形的東西，摸起來硬且沉，周楚凝拿在手里感到分量不輕，應該不是那種很厚的折了幾折的信紙。
至于要不要打開它就是個玄學問題了，理智來講，周楚凝知道她動了沈魏風私人物品的后果是什么，但跟女人在這樣的情境下講理智總有點文不對題。
況且打開這種封口也沒有什么難度。
廚房里正在燒一壺熱水，眼見著就要開了，水壺嘴那兒輕輕噴著淡薄的熱蒸汽，周楚凝像是從事過間諜工作似的，直接來到灶臺前，接著冷靜而熟練地把一頭封口送進那蒸汽里，來來回回幾遍，然后用一把尖利的水果刀輕松地挑開了信封，完全不露痕跡。
那是一只在當時記者常用的一款日本品牌的微型錄音機，有著小巧銀色的機身，里面有一卷配套的微型磁帶，周楚凝打開機子取出磁帶，發現上面僅寫了幾個日期，卻沒有一個文字，不去聽的話很難猜到這里面到底是什么。
但是細看日期倒都是今年的，沒有什么特殊之處。賾
周楚凝強忍著心跳，在心里默默祈禱，這里面千萬不要有關于蘇筱晚的任何內容和聲音，她很怕自己有可能為此支撐不住。
這房子的廚房用的是當年最常見的水磨石臺面，密密匝匝地石子紋路對密集恐懼癥者是極度的不友好，周楚凝就有點這樣的毛病，但此時她已經完全顧不上這種生理上的不適，她轉身靠在臺面上，一只手扶住臺子，另一只手在猶豫又猶豫后終是按下了那倒帶鍵。
這小機子是進口貨，質量很好，齒輪轉動的聲音輕微而穩定，并且速度也很快，周楚凝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還沒來得及在這低沉的“嗤嗤”聲里做好準備，帶子就已經倒到了頭，倒帶鍵“啪”的彈了起來，簡直要嚇她一跳。
再按下播放鍵就已經不受控制了，就像后面錄音帶里的內容，讓人聽后完全出離驚恐和憤怒。
那是幾段沈魏風和沈家忱兩人的對話，周楚凝判斷不出來錄音是在雙方都知曉的情況下錄制的，還是沈魏風隱蔽錄下來的，因為雜音斷斷續續，時有時無，而兩人的談話似乎并不受什么影響。
磁帶是兩面的，錄制時間很長，聽得出每一次談話都是完整且清晰的，而且這父子倆似乎誰都不愿多耽誤時間，次次都是直奔主題，言語極犀利，火藥味兒濃到隔著機器也能感到他們彼此強烈的怒火。
蘇筱晚、馮村文物走私案、追捕，還有結婚，以及此后的種種……賾
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記重拳，沉重地打在周楚凝狂跳的心上，然后在那里砸出一道道裂痕，最后滿目瘡痍。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直到沈魏風下班回來，周楚凝一直在反復聽這盤錄音帶，反反復復，從最開始控制不住的哆嗦，到最后完全冷靜下來，手和身子都像死去放入冰柜一樣凍得死死的。
她眼里是干的，但開始時哭過，可她那時根本沒有心情去搭理自己的眼淚，顧不上這真相背后的副產品，隨便那些淚水或滴下來或干在臉頰上，根本無所謂。
就這樣，太陽和時間仿佛一下子變得置身事外，從放晴的天光到晚霞暈開都好似別人的時光，她周楚凝只是活在于此平行的另一個空間。
浸在這錄音里的周楚凝一遍遍聽著這些對話，磁帶正反兩面里的每一個句子都沒有落下，她到底是讀到博士的人，連聽了兩遍之后，就從散亂的對話里拼湊出前后關聯的事件的原貌，然后再聽就愈加清晰起來。
她從廚房出來后，就坐在沈魏風的書桌前，那桌上滿是上午還打算收拾整理的一摞摞資料，一點沒動，周楚凝這時除了這錄音機里的事情，什么都顧不上了，瘋子一般聽了一天。
但就在晚霞也要落幕的時候，她像是從陰間返陽了似的突然醒了過來，“啪”地一聲關上了錄音機，緊接著就聽到家里大門上鑰匙轉動鎖軸的聲音。賾
沈魏風下班回來了，她站起身，把微型錄音機輕輕放進了衣服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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