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沈魏風病愈，卻沒有立刻回所里上班，而是匆匆買了張機票飛往云南昆明。
東子此時正在那邊辦案，接到沈魏風電話的時候一點也不意外，反倒告訴他現在有時間的話可以來一趟。
當時的昆明機場位置稍偏，東子開了車來接沈魏風，一見到人有點吃驚：“你這是怎么了？”
“病了幾天，剛好。”沈魏風把一只簡單的旅行袋放到車上，脫去外套也丟在了車后座上，這邊的天氣濕熱，此時正飄著雨，一切都被潤得綠油油的，不是北方人心里的冬天。
東子來了幾天了，抱怨這邊熱也不算太熱，冷也就那么回事，穿少了嫌涼，穿多了出汗，去林子里更難受，一天至少一個澡，不洗不能入睡。
沈魏風知道他說的不是昆明，是下面的一個小城市，他們現在的工作位置就在那城市的市郊，那里有通往境外的一條便捷通道。
“你爸跟你說了嗎？”東子心里明白，可也得問清楚。
“他提了一嘴，我沒細問。”沈魏風知道東子的立場，不做什么妄想，所以話該說的和不該說的他現在很有分寸。
“你來得正好，我們就要收工了，帶你去看看，雖說這一趟大老遠的，但我覺得對你來說是值得的。”東子說著打開副駕前儲物盒，把一份材料拿出來放到沈魏風手里：“里面有一些現場照片。”
“尸檢報告出來了嗎？”沈魏風更關心這個。
“說是明后天。”
這份材料仍是手寫的，可見那邊工作條件不是太好，一打開里面每一頁都用回形針別著一張或者多張照片。
警方的照片多是多角度連拍，焦點中心很統一，就是一輛翻滾下山坡后燒得面目全非的越野車，整輛汽車從照片上看只剩了黑乎乎的架子，里面什么都沒有了，車子側翻在山坡上，周圍植被不太茂密，但周遭也燒出了一圈焦黑。
“人呢？”沈魏風看著這些照片竭力控制自己瘋狂的聯想，可仍然忍不住要跟東子索要死者照片，即使可能那些人已經面目全非，他仍然堅信若是蘇筱晚，他一眼就能認出。
東子為難了一下，一手里把著方向盤，一手去翻沈魏風手里的材料，翻到其中一頁，指了指上面的照片道：“仔細看。”
這張照片的角度不是車輛全景，而是對準了車內，不仔細看不出里面的乾坤，沈魏風順著東子指的位置看了看，才發現人原來已經燒得碳化，像是和車子連成了一體，僵直的，趴在車窗邊，很難辨出人形，也無法看到面孔。
“這車是夜里燒起來的，先翻下去，然后著火，這個位置距離最近的村子也有幾公里，村民早都睡了，所以它差不多燒了一夜，沒引起山火算是運氣，好在它滾下去的時候掉了不少東西，像車牌就有一塊掉在山坡上，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也散得到處都是，我們足足撿了一天才撿完，不然還真不好判斷這輛就是我們正在找的夏秋楊開的那車。”
“車里兩個人？”沈魏風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腔子，壓都壓不住。
“嗯，一個在駕駛位上，另一個在副駕駛上，我們現場初步判斷是一男一女，具體的還得等尸檢那邊的報告，燒得不成樣子了，這尸檢也是難為人呢，而且這邊不比內地，效率不高，我們也等得心焦。”
沈魏風一聽這話瞬間陷入了沉默，一顆心簡直要沉到底，看著眼前不斷飛過來的標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東子知道他心里難受，也就不再解釋什么，只是加快速度往目的地趕。
因為路遠，到的時候已接近傍晚，這邊天黑得不像北邊那樣早，此時尚有一輪殘陽掛在山那邊，東子的意思是先回當地市局給的宿舍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去現場，但沈魏風哪里等得了。
就這樣，兩人又繼續上路，開了約有半個多小時終于到了那條山澗所在的山口。
這天的雨一直在下，雨量不大，牽牽扯扯下得極不利索，綿軟的雨水飄到身上瞬間就鉆進衣服里，溫溫地貼近皮膚，又濕又涼，像眼淚掛在臉上的感覺。
天光還剩一半，看得見警方在山坡上拉出了警戒線，線里面圍著的就是那輛燒得只剩骨架的側翻過去的越野車，比照片看上去更加驚人和慘烈。
東子駕輕就熟，從一個豁口處跳下去，帶著沈魏風往警戒中心走，手里攥著手電和槍。
這里不比大西北，灌木深處多少要小心蛇蟲鼠蟻，落在身上的枝條也是濕的，上面綴滿了細小的水珠，可沈魏風一門心思全在那車上，全然不顧這些。
連續下了一段長坡，兩人終于到了跟前。
“從上面那條路繼續往西南方向就可以出境，夏秋楊很懂中國各邊境口岸的情況，能找到這么一個隱蔽的小路實在是厲害，可惜他還是大意了，這邊的路入夜就容易出車禍，他真是逃出了離雨鎮的生天卻沒躲過這里的死路！”
東子如此感嘆著，可沈魏風是干考古的，對于一切缺少足夠證據的結論都保持懷疑的態度，而且在搜索細小物證方面他不覺得警方能比他更強，盡管他此時心里有預感是噩耗，可還是要在周圍做最后的搜索，不如此他是不可能死心的。
雨繼續飄著，沈魏風在這輛燒毀的越野車跟前看了看就開始在周圍邊走邊看，幸好這里的草不高，只到腳踝上面一點，借著東子的手電什么都逃不脫他的眼睛，他一點點找著，慢慢走開，直到走到另一邊的警戒線旁，一個東西被他一腳踩了下去，他挪開步子，用手電照向踩過的地方，在一堆草根和闊葉中間，在泛著紅黃色的沙質泥土里，一個古銅色的東西半埋在里面跳入他的眼簾。
沈魏風立刻有一種被什么燙了眼睛的尖銳痛感，胸口堵得滿是塊壘。
他俯下身，用手撥開草叢，撿起那古銅色的東西，用手電照向它，眼睛里瞬間彌漫上來一層水霧，再加上撲面而來的雨絲，他已分不清臉上流下來的是不是淚。
是銅雀，是那只他在馮村特意送給蘇筱晚的古銅色小雀！
這只小雀上的細鏈早已不見了蹤影，可這銅雀的外形還是如初，沒有一絲損壞。
沈魏風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只輕巧的小雀是怎樣停在蘇筱晚那潔白的鎖骨凹陷里，她那滿溢著幸福的雙眼瞬間浮在他的眼前，他用力握住這銅雀像是他可以再度抱緊他的小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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