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日子倏忽，轉眼間考古隊從馮村撤回已經月余，所有人和物終于趕在那個西北小山村徹底被雪封山之前都回來了。
顧所長因為年底的繁忙一直沒能抽出時間來找人詳談，這天恰好他去市里開了會回來有點時間，就把蔣宇叫了過來。
A市年底的冷其實冷得也很有力度，不過終歸和馮村那邊比不了，特別是中午那段時光，太陽好的時候會讓人有種到了小陽春的錯覺，暖得身上能起一層薄汗，特別是房間里，當明晃晃的陽光鋪滿了半間屋子時，莫名的幸福感會油然而生，以至于那些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會一點點融化在里面變得模糊不清。
和第一批回來的隊員比，蔣宇晚了有半個月左右才到家，回來按慣例是有一周的時間休息的，他扔下行李就去忙他跟小雯的事了，這一忙就連著幾天，等一切安排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回所里上班的日子，這不，辦公室的椅子還沒焐熱，顧所長的召喚就來了。
所長辦公室是萬年不變，東西該在哪兒還在哪兒，就連兩盆嬌美文氣的吊蘭也一如既往的繁盛著，熟悉這里的人都會覺得這兩盆花有點像個恃寵而驕的小姑娘，又有點像正當年的美嬌娘，總之，美是永遠那么美，外面的風雨怎么著都礙不著它繼續美下去。
“蔣宇，來來來，坐！”顧所長很是熱情地招呼著，說著又去拎熱水瓶泡茶。
“所長，您別忙了，我來，我來！”蔣宇的屁股還沒沾到沙發，又趕忙站起身，走過去接過顧所長手里的水壺，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
“那可是我今年得來的好茶，不喝可惜了，這茶有錢都沒地兒買去。”顧所長坐回自己的辦公桌，端著茶杯喝了一口。
“我一粗人，喝不出好壞，好茶都讓我糟蹋了。”蔣宇憨厚地笑了笑。
顧所長頓了頓，先關心了一下蔣宇的個人問題：“聽說你要結婚了？日子定了沒？”
蔣宇笑了笑：“具體日子還沒定下來，明年上半年吧。”
“好事情啊，小雯那姑娘不錯，是個爽快的孩子，性格也好，你小子挺有眼光。”
這話讓蔣宇愣了愣，也不好駁了所長的夸獎，只好點頭道：“她那性格還行，說得過去。”
“這夸獎可有點保守了！回來請柬一定要給我留一份，我也去熱鬧熱鬧。”
蔣宇趕忙應承道：“那肯定的。”
“哎，對了，魏風是跟你一起回來的吧？他現在怎么樣？回廳里上班去了嗎？”顧所長終于把談話繞到了正題上來。
“是，我和他還有宋軼一趟火車回來的，我上星期在忙自己的事，還沒聯系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去上班了，估計吧，大概還得歇幾天。”蔣宇不說假話，也不太會搪塞，頂多話說得慢點兒，但萬變不離其宗。
“怎么？病了？要不要緊？”顧所長聽到這兒還是很上心的。
“這個怎么說呢？自從那個蘇……，就是出事以后吧，他情緒一直很低落，我們當時都輪番去勸過，但是效果都不好，后來還是他那個發小嚴警官來跟他談了一次，然后才好了些，可還是沉默寡言的，不愿意說話，也不跟人交流，隊里返程的事他后來倒是沒耽誤，就是遷延著不走，我和宋軼都覺得他那個情況一個人回來挺讓人擔心的，就一直沒走等著他，所以直到月初我們才回來。他現在這個情況也不能說是病，可去上班還是差點兒意思。”
顧所長聽得半天沒說話，想了想才又問道：“馮村那邊都處理完了嗎？沒有什么遺留問題吧？”
蔣宇嘴角哆嗦了一下，才勉強開口道：“處理完了，回填和圍擋都弄好了，房子也退了，就是……”
“什么？”顧所長本來要喝茶，又抬起頭來。
“就是蘇副隊長和小雯住的1號院沒退，那邊屋里還有她的東西，警方也說暫時不能清理掉，況且魏風也不同意，所以那院子就又續租了一年，好在這家人去南方打工不打算回來，接著租倒也沒什么問題。”蔣宇兜了一圈子找理由，說得嘴都要瓢了。
“那租金……”顧所長提醒了一句。
“租金是沈隊付的。”蔣宇趕忙補充道。
顧所長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了看他的蘭花，琢磨了一下轉身問道：“小蔣，你認識魏風住的地方吧？”
“認識。”
“你去一趟，去看看他，也算代表我慰問一下，別空著手，去了跟他說，凡事看開些，節哀順變吧，畢竟他還年輕，正當年，這事業眼看著正蒸蒸日上呢，年底的各種學術會議都不能落下，讓他趕緊振作起來，投身到工作中去，不要把好容易得來的成果荒廢了，那些兒女情長總歸是要過去的，男人不能沉溺在這些里面耽誤了自己，多干點兒工作這些難受啊痛苦啊也就不覺得了，不能天天一個人悶在屋子里。有些事情該忘的就不要再記在心里了，留戀無用！”
蔣宇一邊聽著一邊點頭答應下來，可心里替沈魏風和蘇筱晚一百一千個不值得，好容易挨過了這場簡直誅心的談話。
幸好，他沈魏風不在，在的話，誰知道會是什么結果！
但去看他的任務是接下了，蔣宇一點不敢拖延，一下班就馬不停蹄坐了公交去了沈魏風家。
到的時候正是晚飯時分，站在樓下就能聽得到各家各戶炒菜做飯的聲音，樓道里也飄著飯菜的香味兒，蔣宇打算去了直接拉這人出去，先找地兒喝點酒紓解一下再說。
沈魏風住在七層，蔣宇從電梯一出來就看見他家屋門竟是虛掩著，心里琢磨：這人未卜先知知道我要來？
結果蔣宇推門一看，房間地上一層灰，門口的柜子上一片東西，亂糟糟的，而沈魏風那行李袋下火車時什么樣，現在還什么樣，就丟在門口，似乎回來扔下后就沒打開過。
蔣宇猶猶豫豫進來，帶上房門往里面走，發現客廳里就跟著了火一樣，滿屋子都是煙，更要命的是，沈魏風就坐在沙發上，對于外面進來人毫無反應，這時天已傍晚，屋里一盞燈都不開，只有他手里煙上的火靜靜地燒著。
“你在家啊，門都不關。”蔣宇剛才懸著的一顆心暫時放了下來，但屋里的煙氣太濃，熏得他直咳嗽，于是趕忙走到窗前，開了窗戶給屋里散味兒。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著火了呢！”蔣宇說著又去開了燈，然后在另一張沙發坐下來。
“你這幾天怎么樣？所長讓我過來看看你。”蔣宇開門見山直奔主題，說完從懷里拿出一份材料放在茶幾上。
沈魏風仍是不說話，只是把手里的煙丟進煙灰缸，拿起這材料翻了翻。
“這是所里給你的，是近期需要參加的學術研討會的安排，里面還有一次比較重要的采訪，你是這個項目的帶頭人，不能推的。”
“所里這么有把握我會去？”沈魏風終于開了口，卻是一句涼透了的反問，說完就把材料丟在了茶幾上。
“所里肯定是有把握的，這是咱們前后忙了近兩年的成果，你被借調過來為的不就是這個！當然了我其實沒什么把握能勸得動你，因為我理解你！”
“我現在不需要什么理解！”沈魏風說著苦笑了一聲。
蔣宇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勸道：“魏風，嚴警官后來說了，搜山無果，這案子先暫時放著，讓你不要著急，有消息他會通知你，你就先安慰安慰自己，把該干的活兒先干了，畢竟這里面也有她的貢獻，你咬牙努把力，不就等于把這份遺憾也挽回來一些。至于所長的各種說辭你這耳朵進那耳朵出，何必往心里去！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要是他那個位置也不見得會放蘇副隊長一馬，這都不是個人的事，說到底全是公事和國家的事。你左右為難，他也好不到那兒去。所以你難受可以好好歇歇，但也別耽誤了正事。”
這番話讓沈魏風抬起了頭，他目光如炬地看著蔣宇，只鏗鏘有力地說了一句話：“我現在只想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人在哪里，如果這都比不上你們嘴里所謂的‘正事’，那你現在就可以回去告訴顧所長，這上面的會我一個都不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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