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這天下午,當蘇筱晚丟下登記表匆匆離去的時候,沈魏風也緊隨其后返回了3號院。
院子里全是打包好的大小箱籠,有的已經搬出去,有的還堆在大門口,沈魏風越過這些走回自己的房間,然后關上了門。
返程的裝車工作已經忙得差不多了,他今早天沒亮就起來為的就是盡快把隊里的事情安排妥當,按理說,現在他還有一點時間躺下休息,畢竟路口的警車還可以再等一會兒。
但他不想等了,因為蘇筱晚一走,他的心就提了起來。
他房間里的東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厚重的書籍和一般性資料都裝箱了,書桌上也空了,只有抽屜還沒清理,他忙起來完全忘記了這種小地方。
他一邊換外套一邊隨手拉開上面的一只抽屜,里面只有一些圓珠筆、墨水、打火機和一小疊印有考古研究所抬頭的橫線稿紙,他關上這個又去拉下面的那個抽屜,觸手的瞬間便感到一種異樣的沉重,他心里一沉:這是最不常用的抽屜,里面有什么這么重?
結果拉開一看,里面躺著的是一摞厚厚的手寫英文資料。
沈魏風愣住了,原本正在整理衣領的手也停住了,他緩緩坐了下來,眉頭越皺越緊,呼吸也變得艱難,他伸手去把這沓東西拿出來,極快速地翻看了一遍。
這就是蘇筱晚那幾日在他這里寫的英文報告,而且是全文,因為每一頁上都有頁碼,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一頁不少。
那漂亮而娟秀的英文是她的筆跡,還有里面的配圖和標號無一不是她的手筆。
她在這兒奮筆疾書幾個晝夜,結果她并沒有帶走這份報告,她只帶走了他送的銅雀!
一時間,沈魏風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急促的呼吸才能讓他活下去。
痛苦仿佛是一個無底的深淵,他正在掉下去,掉下去……
“不,小晚!”沈魏風在巨大的震驚之后突然醒轉過來,他推開這沓資料,快步沖出了房間……
離雨鎮派出所后院,東子正在他那間小辦公室里緊張地和監聽技術人員一起收聽著這個時段這附近所有的無線通話。
正聽得認真,沈魏風從外面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東子一抬頭看到他來了并不意外。
“這么早,我以為你會晚點過來。”東子摘掉耳麥,臉色也異常嚴肅。
“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沈魏風的焦急都寫在臉上,一點不加遮掩。
東子點頭剛想出來,偵聽人員突然叫他:“嚴頭兒,等一下,你聽!”
東子接過耳麥凝神聽了起來,越聽臉色越凝重,聽完他看了看沈魏風。
“魏風,你來。”東子摘掉耳麥。
這部偵聽機器的耳麥已經頗為陳舊,外面包裹的一層軟皮有的地方開始有些脫落,耳機下方連接的線也很細,與有點胖大的耳機本體看著不那么匹配。
沈魏風無法,只好走過去,接過東子遞來的這只耳麥湊到耳邊。
里面“沙沙”一片亂響,在亂響中有人聲,要仔細聽才聽得出說了些什么。
東子低頭告訴偵聽人員:“往前倒一點。”
偵聽人員依令撥動了一下旋鈕,頓時沈魏風耳朵里的聲音混亂了一陣,然后就開始有比較清晰的人聲傳了出來。
“‘喂,steven,是我。’
‘你在哪里?’
‘鎮上,出來買點東西,一會兒回去。’
‘這么急?’
‘也不是,我等人。’
‘哦,好的,就這樣吧。’
‘那,沒什么了?’
‘沒什么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別去人少的地方。’
‘嗯。’
‘好,有時間再聯系吧,記得手機不要關。’”
來時還頂在喉嚨里的話一下全堵住了,沈魏風眼中焦急的火光頓時黯淡了下去,他聽完錄音慢慢放下耳麥交回偵聽人員手中,和東子兩人一起來到屋外。
“什么事?說吧。”東子雙手抄在口袋里,看了看院子里值守的幾個在忙碌著。
沈魏風搖搖頭,什么也沒說,深呼了一口氣才開口道:“我不知道她手里有電話。”
東子點點頭:“一般這樣的情況美方會給她和她的同伴配備一些設備,這都算基本的,她不主動告訴你也非常正常,因為她知道告訴你的后果。但不管怎樣,咱們就當她這是第一次用這部電話吧,她這個時候想聯系自己的朋友也無可厚非,你別想那么多。”
沈魏風當然知道東子是在安慰他。
“你手里的人都安排好了?”
“嗯,都已經就位,你跟她約了幾點見面?”
沈魏風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應該現在過去。”
“再等等吧,剛才那通電話說得模棱兩可的,聽那夏秋楊的意思還會聯系。”
這時,沈魏風在一種難以控制的絕望中看了看天色,聲音低沉道:“天就要黑了,她走時穿得不多,今天很冷。”
東子點點頭道:“是,天氣預報說晚上有小雪,看樣子快了。”
“隊里的車已經裝車結束了,你們這邊派出的車幾點出發?”沈魏風盡力克制自己內心的波動,把精力投注在今晚的安排之中。
“車就在路口,你們的車找地方停好了嗎?她走時有沒有發現?”東子還剩最后一點擔憂。
“應該沒有,老吳跟我溝通過了,說是宋軼已經把發車的事告訴了小晚,按說她不會懷疑,只要她不疑心就不會注意車現在在探方那邊待命。”
“那就好,這樣的話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咱們最快夜里12點前一定可以收隊了。”東子頓時感到一種去除了所有顧慮的輕松,緊繃了一天神經稍稍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但這放松是東子的,沈魏風從看到抽屜里的英文報告開始就處在無邊無際的隱痛之中,而且不詳的預感像夜的黑影似的一點點升上來,漸漸覆蓋了他整個靈魂。
小辦公室墻上的時鐘“滴答”走著,每一下都落在沈魏風的心上,用力擦出一道沉重的劃痕,在這短暫的等待里,他腦中充滿了回憶和過往,不能停止的思索像一部飛馳的列車就在脫軌的邊緣……
慢慢地,外面的天越來越黑,從窗子看去,已經有細小的雪粒在空中飛揚,先是疏離輕薄,繼而密集厚重。
院子另一邊的大辦公室的屋頂上一時間有了一些異響,“稀里嘩啦”很是鬧人,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兩只野貓正在打架,所過之處磚瓦響和嘶叫聲混在一起,把“簌簌”的落雪之聲敲打得無處尋覓。
沈魏風看著這窗外的一幕,益發覺得無法再繼續等下去。
他“嚯”地站起身要快步出去,卻聽到對面的偵聽人員突然喊道:“又通電話了。”
東子馬上走過去拿起耳麥,沈魏風也不禁跟了過來,偵聽人員將耳麥聲量調大,兩人湊近都可以聽得清楚。
“Steven,是我,你在哪兒?”蘇筱晚的聲音急促而焦急。
“附近,怎么了?”
“快,快走!聽到了嗎?快走!”這最后一聲催促仿佛使盡了她腔子里所有的氣力。
耳麥里的沙沙聲響成一片,可蘇筱晚那可憐的哭腔跟刀片似的割得沈魏風耳膜生疼,心頭流血。
夏秋楊似乎明白了蘇筱晚竭盡全力催促的含義,緊接著追問道:“你呢?跟我一起走吧,聽到沒有!”夏秋楊也著急起來,一聲吼得耳麥里發出一陣嘯叫,但話筒那頭還是有去除不掉的嘈雜的吵鬧聲。
“你不要管我,趕快走!再不離開就來不及了,還有,還有吳霜竹……,讓她收手吧……”
在這生死緊要關頭,蘇筱晚到底無法狠心置吳霜竹于不顧,可就是這句話讓沈魏風覺得五雷轟頂,他看到東子也用同樣沉重而無奈的眼神看向自己。
完了,什么都完了!
沈魏風感到渾身冰冷,雙手狂顫。
可耳麥里的通話根本沒有結束。
“安娜,那你留下做什么?那個人已經把你……,你不走后果是一樣的,你懂不懂?”夏秋楊在如此危機的時刻還是回避了沈魏風的名字,東子覺得這也算是這個美國男人最后的一點道德了吧。
蘇筱晚的電話里沒了說話聲,剩下的只有時隱時現的抽泣聲,東子看到沈魏風的拳頭握得像要流出血來,整個身子仿佛都在顫抖。
“安娜,你聽……”
夏秋楊突然轉了話題停了下來,接著耳麥里傳來一種更不清晰,更模糊的且十分蒼老的聲音。
“小晚,你在哪兒?你好久沒來看媽媽了,你什么時候來接媽媽回家?媽媽想家了,也想你,快回來吧,帶我回家去好不好?你爸爸也出國工作要回來了,我很想他……”
東子有點不解地看向沈魏風,但瞬間就從他震驚的表情里讀懂了一切。
錄音里是蘇筱晚那精神幾乎完全失常的母親,夏秋楊這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這最后的一刻好一招致勝!
果然,蘇筱晚的電話一下沒了動靜,緊接著只聽“嘭”地一聲,似乎是電話掉落了出去,然后就再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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