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雯回去了,蘇筱晚在枕上一直輾轉反側著。
噩夢一段接著一段,驚恐層層又疊疊,她想醒過來,可夢境如此遼闊,怎么逃得出來?眼前的道路時明時暗,在這長滿了灌木叢的荒原上,風激烈地像一把把匕首似的,似要割破她的皮膚,斬斷她的喉管,白色的輕薄的霧氣四散飄蕩著,涼涼的,淡淡的,隔著這虛無的霧氣,蘇筱晚隱隱看到了不遠處竟是自己幼年時德國的家,就是那間公寓,還是那個灑滿了陽光的陽臺,一片繁花中年輕如她現在這般的母親正懷抱著嬰兒時的她,父親也在那里,正端著相機,幸福地為她們母女拍照,身后是坐在茶幾邊的爺爺和奶奶,他們端著熱茶笑望著這一家三口……
家,就在那里。
我要回去!回家!
蘇筱晚跌跌撞撞撥開灌木,艱難地一步步走到了公寓大門前,她努力地去掀門鈴,用力地敲門,哽咽著嗓子哭喊:“開門啊!媽媽,我是小晚,我回來了!”
可沒有人來開門,輕薄的霧氣里,這周遭的一片,除了蘇筱晚的哭泣再沒有任何人的聲音,直到那么幾秒鐘后,樓上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
“啊,我的孩子!”
伴隨著這聲可怕的驚呼,是一個重物落地后的悶響,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蘇筱晚聽出慘叫聲來自正在二樓陽臺的母親,她哆哆嗦嗦地走到陽臺下,看到剛剛還在母親懷里的嬰兒已經掉落下來,可憐的孩子頭先落了地,頸子下一小灘血跡正在慢慢擴開,漂亮的臉蛋正在慢慢變做灰白,圓溜溜的眼睛也逐漸失去了光彩……
她被嚇得幾乎沒了呼吸,然后她母親的哭嚎聲才傳了出來,她抬起頭,看到她母親就那么伸著手要去觸摸墜樓的女兒,扶著窗臺哭得死去活來,她父親在旁邊死命拉住,生怕妻子做出什么傻事……
蘇筱晚驚嚇之余抬頭看向母親,哆哆嗦嗦道:“媽媽,我在這兒,你看得見我嗎?”
不,看不見,這是夢里,不管怎樣,每個夢里的人只能負擔自己的悲歡,哪里顧得了別人。
亦真亦幻的噩夢讓精神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蘇筱晚幾乎整夜不得安眠,她額角的汗珠不斷匯聚成滴,緩緩順著她瘦削的臉頰流下,沈魏風一次次為她拭去,輕撫后背安慰,可她總是在枕上輾轉著,直到后來她蜷縮起身子把半張臉埋在沈魏風懷里低聲啜泣,最終還是沒能清醒過來。
據說,生活里是不存在徹頭徹尾的絕望的,大概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有夢可做,以夢來撫慰那些支離破碎的現實和千瘡百孔的心靈,所以蘇筱晚才這樣地眷戀夢中那虛無縹緲的家和肝腸寸斷的母親吧。
但不肯醒來的又何止蘇筱晚一人!
只不過,像吳霜竹這樣把感情全都剝蝕干凈的女人可以在清醒的現實面前睜著眼睛做夢,而且毫無障礙。
房間里的小木窗外有一截掉完了葉子的樹枝隨風不斷拍打著窗欞,時斷時續。
夏秋楊看著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吳霜竹伸手去解衣服的紐扣,厭惡地把頭扭向一邊,眼睛里冷酷地沒有一絲感情,更別提什么欲念之火。
吳霜竹非常聰明,她看出今晚用身子換太平已經是不太可能了,只好重新放下身段繼續乞憐。
“我知道我做的那些都見不得人,我其實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干過的那些事,steven,懇求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等回美國以后,我一定會補償安娜的,只要她開口,什么都可以。”吳霜竹說得情真意切,夏秋楊轉過頭來看著她,半天才開口。
“如果你真覺得對不起安娜,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就收手吧,現在就離開這里,回美國去,告訴莫里斯,這一切都結束了,你不想干了。”夏秋楊說得很冷靜,語氣里波瀾不驚。
“可,可馮村的這個項目才剛有了點眉目,這第一單我就失手了,怎么可能現在回去?!”吳霜竹幾乎是本能地在抗議。
“警察已經盯上這里了,你沒有機會了,放棄吧!不然,我這就給中國警方打電話,請他們送你出境!”
說著,夏秋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部他從美國帶來的衛星電話,看著一臉絕望的吳霜竹。
“說吧,你是自己離開,還是讓中國警方把你帶走?”夏秋楊打開電話,準備按下號碼。
吳霜竹滿眼含淚,猛地撲倒在夏秋楊懷里,嗚咽道:“steven,不!你不能對我這么殘忍!我們為什么要這樣?”
夏秋楊根本就不為吳霜竹的哭泣所動,他強忍著怒火,用力扳開吳霜竹死死抱住自己的胳膊,可一不留神,吳霜竹手一松,一把搶走了他手里的電話。
“你……”夏秋楊這一刻被氣得氣結,話都沒說出來。
“你哪來的膽量打這個電話,你不知道嗎?這個電話撥出去,一只網下來,撈的是三條魚,你,我,還有那個安娜,咱們誰也跑不掉!”吳霜竹臉上還掛著淚,表情已經完全是另一番模樣。
“你好卑鄙!”夏秋楊惡狠狠地罵道。
“我卑鄙?你呢?我親愛的Mr.夏,你大概是忘了吧?你為什么來馮村?難道是追隨愛情來的?呵呵,你在美國時,是怎么跟莫里斯談的?他要你來這個破地方到底是為了什么?!”吳霜竹最后一句幾乎是帶著全身的力氣,高亢地嗓音讓房頂上的磚塊兒都要抖上三抖。
“你少在這里偷換概念!你這種下作的勾當怎么能和學術上的較量相比!”夏秋楊憤而怒罵。
吳霜竹眼睛里含著淚光,笑得簡直花枝亂顫,拿著電話指著夏秋楊道:“天下竟真有你們這種厚顏無恥的人!你們這群學術強盜哪一點比這里的盜墓賊更加高尚?!”
“你……”夏秋楊理屈詞窮,胸中火苗難抑,一把抄起壓在枕下的那只小左輪,直接頂在了吳霜竹的太陽穴上。
而吳霜竹一絲畏懼也沒有,抬手輕撫夏秋楊的臉,邊摸邊冷笑道:“親愛的,扣下扳機,開槍吧!莫里斯早就把你和安娜當做棄子了,吳哥那邊等著你的也是槍口,你現在打死我無非是讓這一槍變做兩槍,讓那子彈從東南亞飛到中國的大西北來而已。”
說到這里,吳霜竹停了停,然后緩緩地閉上雙眼,接著沖夏秋楊大喊一聲:“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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