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漫長的對話。
但對話里并沒有秘密。
沈魏風看到蘇筱晚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迎著清晨的光從她光潔的臉上滑落,留下一道散著微光的淚痕,像他握不住的命運。
窗外的太陽從一側移到另一側,房間里的溫度從冰冷到微溫然后又到冰冷。
杯子里的熱水熱了又涼,再到冷透,一遍又一遍。
陽光下水杯映出的光點碎了一地。
窗臺上的小松鼠在籠子里扭動著變胖的身子,把窗臺和窗子之間撞得突突直響。
光與陰影交替著落在蘇筱晚的肩膀,
臉頰和脖頸上。
沈魏風從對面桌前轉到她的身邊。
蘇筱晚聲音太小,有距離是聽不清楚的。
可是即便坐在她旁邊也不太能聽得清楚。
或者她從沒說清楚過。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手里絞著圍巾上的流蘇,先是扭在一起,又把它們松散開來,再扭起來,
再松開……
她說,
身邊的事比世界大事要緊,
因為畫圖的遠近大小的比例,窗臺上的瓶花比窗外的人群場面大。
她靠在沈魏風身邊,一次次請求沈魏風抱緊她,不要走。
然后又會在突然之間推開沈魏風,蒼白著一張臉看著沈魏風的眼睛,呼吸急促道:“如果沒有以后,我們也是可以生活下去的,不是嗎?”
不等沈魏風回答,她又拉起他的手,把他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低下頭,把臉頰靠近沈魏風的手背,輕輕摩挲著,輕輕自語著:不,我做不到,做不到。
沈魏風總覺得她會一時間淚雨傾盆,可她沒有,她又靠在了他的身邊,
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前小腹的位置,
然后陷入長久的沉默……
后來,蘇筱晚平靜地睡著了,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無力地垂了下來,沈魏風輕輕將她抱起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坐在她身邊陷入了沉思好久,直到外面響起小雯回來的聲音。
1號院外大門口,蔣宇剛目送小雯回去就看到沈魏風從院里出來,便停下來等了等。
“怎么樣?好點兒了嗎?”蔣宇遞給沈魏風一支煙,沈魏風擺了擺手。
“剛睡著了,有點被嚇著了。”
兩人一起往回走著,再有個把小時今天的工作就結束了,不過現在這條路上還是安靜的。
“這個你收好,明早去鎮上派出所交給那個嚴警官,然后去跟所里打個電話,把肖華的情況跟所長匯報一下,說一下隊里的處理意見,如果所長沒意見的話,
你負責送他們夫妻倆去縣里的火車站。”說著,沈魏風把一個袋子遞給蔣宇,
里面是那件蘇筱晚在被張大國試圖侵犯時被撕破的白色上衣,這件衣服一直沒被蘇筱晚丟棄,扔在衣服箱子的角落里。
“哼,送!我沒那閑工夫!”蔣宇這一天都把小雯帶在身邊,去鎮上正常采購,處理各種雜事,邊忙邊勸慰,好容易回來的路上才把小雯勸好了。
“嘖,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說這種氣話干什么!”
“你不氣?不是看在這女的懷孕了,我……”
“你能怎么樣?打女人?”沈魏風嘆了口氣,搖搖頭。
“可就這么打發回去,這口惡氣就這么白白咽了?”
“打不得,也罵不得,打發回去已經是頂格處理了,肖華這樣被攆回去大概率是要離開考古所了,這罰得也不算輕了。”一陣冷風吹過,沈魏風把衣領扣緊。
“攆走省心了,看看這隊里,有多少生事做耗的!”
“要是真能殺雞儆猴,這委屈也不算白受,只怕……”
兩人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不遠處,3號院門口一個人在那里徘徊著,手里似乎還捏著個東西,猶猶豫豫像是在等人。
“那誰呀?”蔣宇瞇著眼睛看了看。
“肖華。”沈魏風沒好氣道。
“他這是想干嗎?”蔣宇一聲冷哼。
“我讓他中午來辦公室,現在都幾點了。”說著,沈魏風低頭看了看表。
“哎,我說,你別不禁他三句好話求情啊!想想蘇副隊長和小雯早上多可憐。”
蔣宇曾經對肖華的印象不錯,真是做夢都沒想到會有今天這么個結果,如今他對肖華的看法已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很難改觀了。
之后,直到晚飯前,沈魏風關著辦公室的門和肖華整整談了一個多小時,談完后,肖華懷著惴惴難安的心情離開了3號院。
一個隊員打了好晚飯給沈魏風送到辦公室,可他此時沒有胃口,拿著肖華剛剛留下的那只信封有些出神。
信封里是蘇筱晚前后兩次給肖華的錢,肖華自知無力償還就送了回來,當然沈魏風知道他這樣做無非是想挽回早上他老婆撒潑造成的惡劣后果,不過這么做效果微乎其微,他毫不客氣地替蘇筱晚收下了這筆錢,卻依然不動聲色,直到肖華開始說起了一些他知道的事情,一些關于隊里的事情,他的態度才終于有了點轉變。
有的時候老實人也有老實人的殺手锏,他沉默寡言,他不與同事親近,既有壞處,也有好處,而且只要不是殘酷的派系爭斗,騎墻也不是死路一條,反而所有人都不如這樣的人理智,不如這樣的人看得清楚,至少這個肖華看著老實,腦子并不笨,一個能把住自己嘴的人大約也不會差太多。
至于要不要把肖華視為出賣他人的小人,在現在隊里內外交困的局面下,這都已經不重要了。
道德的審判需要風平浪靜的環境,需要一點閑暇做支撐,當人被緊迫的局面追著趕著的時候,談論道德和談論愛情同樣是奢侈和多余的。
況且,沈魏風對于道德看法本就異常寬泛。
正出神想著,老吳端了洗好的飯盒走了進來,往辦公桌前一坐,說起了今天工作。
“小沈,你昨天提到的壁龕下面的位置我們今天看了,好像情況是有點異常,你看咱們明天要不要單抽出兩三個人來先把3號方里的清理出來看看情況?”
“什么異常?”沈魏風沒想到剛回來的初步設想就有印證,有些不可思議。
“今天我在9號方里清理的時候,發現土里裹著一截樹枝,在一面坑壁上。”
“只有一處?”
“兩處,9號和3號都發現了,這次不是往下加深作業面,而是往坑壁上清理,沒想到真有些不一樣。”老吳語氣里是有些激動的,但又不敢太流露,就像生怕那捉摸不定的運氣從指間流失掉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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