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的山巔上，古手川聽到“微乎其微到了不可能”時，內心并沒有多少動搖，反倒是更加疑惑，于是拱手道：“愿聞其詳。”
北御建尊卻是緘默幾秒，仰頭看了眼天空，若有所指道：“神明雖然長存于世，卻不一定就是好事，人類應為擁有死亡的權利感到慶幸。”
古手川愣了愣。
北御建尊又是道：“可讀過《古事記》？”
“讀過是讀過，只是現在的版本和以前的已經大不一樣，不知道您說的是哪一版。”古手川認真回著。
北御建尊召出一團白云，踩在了上面，離去前留下一句：“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你自己尋找去吧。”
他目送北御建尊消失在眼前，心里沒有因為北御建尊也當了回謎語人生氣，反倒是警覺了起來。
北御建尊明顯有所顧忌，或者是有不能說的理由，和之前的蝮神一樣。
不過好在是北御建尊，起碼給他留了兩句話，指引他去尋找答案。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轉身化作云霧，飄然離開了這里。
凈無的事眼下也不急，神明的時間觀念和人類真的有差異，幾個月見一面都讓祂有點煩，所以不妨留到下學期的京都修學旅行時，順手處理掉他就行。
眼下的關鍵還是先弄清楚剛才北御建尊意有所指的東西。
弄清楚成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類應為擁有死亡的權利感到慶幸……這句話怎么像是說成神后不但會不自由，反倒是要受到什么束縛的樣子？”他風馳電掣地趕到了附近的城市，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書店買了一本最新版的古事記，然后才趕往機場，買過機票以后，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從“天地始分”開始讀。
在藤原老師家里見過的《古事記》版本，與手里拿著的這本《古事記》相比，兩本最大的差別在于內容上的存量，老版上記載了不少怪異邪神，以及更詳細的神靈事跡，而新版本經過簡化和內容美化，更像是兒童版的讀物。
他翻了半天，眉毛越擰越緊。
雖然北御建尊說有些東西不會更改……但祂是不是低估了人類的創造性？又或者上一次祂看古事記是一千五百年前還沒成神的時候？
他合上了書，回去后試著找找一千五百年前的古事記，可能那時候不叫這個名字，但沒關系，肯定有文獻記載流傳，東京大概率有，要是沒有的話，那平安京一定有。
他將書夾在了咯吱窩，靜靜等登機通知。
旁邊有人不時看他，在原地猶豫著，似乎想過來說話。
但他現在沒有說話的心情，念動微微晃動間，旁邊的人都對他無視了起來。
幾個小時后，一架飛機平穩落在了東京的某機場，古手川走出艙門，在魘夢的遮掩下，直接身化云霧往家趕去。
現在才剛剛中午，他要回家換個校服去學校。
家里空無一人，只有大白貓臥在沙發上的毛毯里，懶懶散散地看著電視上正在重播的一部電視劇《妖怪和尚愛上我》。
它見到古手川回來，頓時一個激靈，從沙發上跳了下去……還悄悄把屁股往后面挪了挪。
正要打招呼的古手川嘴角抽了抽，有心想再解釋，可總覺得會越描越亂……算了，清者自清，時間也會證明他的清白。
他邁步回了臥室，關上門換好校服，背著書包直接出門走了。
大白貓幾步跑到窗臺前，探著腦袋往外面看了看，發現古手川走遠以后，頓時松口氣，整只貓往后面一躺在地上打了個滾，貓眼里露出了明顯的糾結來。
古手川沒在路上耽誤時間，反正現在也沒個人和他一起上學，直接就是躥到了學校門口，又輕松跳過學校大門，往班上趕去。
現在正是吃午休的時間，不少人正提著便當盒在校園里閑逛，三三兩兩間，在仍舊寒冷的微風中，校服的裙擺微晃，露出下面裹著黑色褲襪的秀腿。
偶爾也有女生與他面對面的擦劑而過，留下一陣香風。
古手川絲毫沒當回事，連扭頭看的都懶的扭頭看。
再香也沒有他的晴空和胡桃香。
他帶著書包進了二班的教室門，目光來回看了看，沒看到小鳥游，也沒看到小神官。
小鳥游大概在隔壁的教室和有佳晴空一起吃便當，小神官大概是和胡桃去吃食堂了。
這兩姐弟也有著習武人的通病——胃口比較大，便當根本填不飽肚子。
班上其他同學對他現在才來上課早就見怪不怪，各自還是干各自的事。
他坐回了座位上，拿手機想給藤原老師打電話，但這時候，小神官先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他沒多想，直接劃開，隨口道：“怎么了？”
小神官輕聲道：“還記不記得，去年四月份的時候，你說有男生跟蹤小鳥游？”
他怔了下道：“那件事啊，好像是——”不過他話沒說完，忽然被小神官打斷。
“我抓到這小子了！”
“啊？”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那件事他問過小鳥游了，其實是個誤會，是因為當時那個男生好像看上她了，但她不想惹麻煩，就讓他摸了摸腦袋……但小神官抓到了誰？
“你什么時候來學校？”
“我現在就在班上……”
“那正好，現在來舊校舍的后面。”
古手川掛斷了電話，略作思索后，還是起身出了班，離開教學大樓，往學校后面走去。
舊校舍這邊因為有明令禁止的關系，平常是沒有學生過來這邊，也沒有人敢來這邊閑逛。
古手川倒沒這方面的顧忌，他還有舊校舍大門的鑰匙呢。
當他趕到地方時，看到站著的小神官正冷冷看著身前坐在地上，一個穿著精致的西服，但模樣挺狼狽的男生……
他更驚訝了，不是一年前那個男生，而且看著也不太像學校的人，或者說不太像高一，不然就長的實在是太過成熟了。
他隨口問：“在哪抓的？”
小神官對他的到來沒有什么意外，平靜道：“五分鐘前，這小子鬼鬼祟祟的跟在小鳥游身后，還試圖伸手，被我逮了個正著。”
“試圖伸手？”古手川一怔，眼中抹過了厲色。
他蹲下身來，輕聲道：“你是幾班的？”
這個男生明顯已經挨過揍了，他眼里還帶著憤怒，但看到他時，眼里的憤怒頓時變成了驚訝，繼而有些畏懼。
他認識古手川……
又或者說，現在東京地區這邊，已經很少有人不認識古手川了。
無論是在校的學生，還是混黑道和特別科的這些人。
文京區現在已經成了最受年輕人喜歡的地方之一了，因為這里真的看不到一個混混，不會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被人吹口哨，也不會有怪人過來搭訕。
“回答我。”他看著這個男生，聲音依舊很輕。
男生輕吸口氣，用明顯成熟的聲線開口道：“你是古手川君吧？久仰……我叫真本大島，是千田私立的高三應屆生……”他說到這兒，仰頭看了眼白川望，語氣帶著不滿：“這件事是個誤會！而且是你的朋友先動手的！”
古手川不為所動，只是看著他問：“那是怎么個誤會呢？”
真本大島快速道：“我和小鳥游是朋友，將來還可能成為親人，今天只是偶爾過來看看她，沒有別的！”
“朋友？親人？”古手川和白川望都看著他。
白川望眉頭忽然一皺道：“是想和千子老師相親的那家人？”
“她已經和你們說了嗎？”真本大島有些驚訝，更是笑著道：“看來她是同意了這件事呢！沒錯，我爸爸已經和千子老師約好了見面的時間，要是一切順利，過幾個月她就要和我一起出國去留學了。”
白川望目光奇怪的看著他，小鳥游只是說了煩惱，又沒有說同意了這種事……這個男生哪來的厚臉皮？
“哦……”古手川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小鳥游已經決定要出國留學了？”
真本大島含笑道：“抱歉，這就是我們的事了。”
“你們的事啊……”古手川也是忽然笑了笑，站起了身，看著同樣從地上站起來的真本大島，略作思索后，掏出手機，給小鳥游打去了電話。
真本大島忙著拍自己身上的泥土，順便時不時看一眼小神官，似乎是打算要將他記在心里，回頭再找回這個場子。
白川望也只是冷漠地看著。
從小到大，他可從不是個軟弱的性子，有的人敢刻意抱團冷落他，但也從不敢在他面前罵臟話，連小動作都不敢搞……古手川和胡桃這兩個家伙除外。
古手川也沒將這小子放在眼里……他現在說話語氣都放輕了不少，生怕聲音不小心大了，把他嚇出什么毛病來。
十秒鐘后，小鳥游才接了電話，聲音壓很低：“有事嗎？我現在在我媽這里……那個叔叔好像帶著他兒子來學校了。”
難怪會被人跟蹤……古手川嗯了聲道：“這邊有點事，你現在來一趟吧，舊校舍后面，你那個叔叔的兒子被我們當成癡漢抓了起來。”
“啊？”小鳥游的聲音一高，旋即道：“你回學校了？”
“嗯，剛回來，快點兒過來吧，我們在這兒等你。”
“……我馬上去。”
古手川掛斷了電話，沉吟不語。
真本大島忽然又開口了，語氣里還帶著種莫名的不爽：“你和小鳥游的關系不錯啊！”
古手川沒生氣，而是微笑著問：“是啊，你怎么不給她打電話呢？”
真本大島瞬間啞口無言，只是哼了聲道：“只是沒來得及而已！”
“你是沒有她的手機號吧？”古手川直接戳穿了他。
真本大島臉皮漲紅了些，他一個高三的大前輩竟然在后輩面前接二連三的吃癟，有心想發作，可轉念就想到眼前人的厲害，還是忍不住怯了三分，不過仍舊嘴硬：“著什么急？等出國以后，我們有四年的時間去熟悉。”
他把四年這兩個字咬的極重，帶著刻意強調炫耀的味道。
同樣的，他也成功破防了古手川。
古手川安靜了下去，面色雖然依舊平靜，可身周的氣壓已經開始增強。
白川望心中沒由來升出了不安與悸動感，他抬起手，抓著古手川肩膀，低聲道：“別生氣……”
他真害怕前面這不知死活的家伙忽然間變成一團肉泥。
真本大島心頭也難受發悶，但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沒有多在意，他來回看看，往后面退了幾步，笑著道：“別緊張，我只是說了件事實……另外我記得鹿野的校規跟嚴格吧？打架可是很嚴重的事件呢。”
古手川輕輕道：“我從不打架。”
“那可真是好學生……”真本大島心頭松口氣，又不禁笑著說了句。
白川望用看白癡的目光看著他，同時按著古手川的手更用力了些。
古手川要動手，他自然是攔不住的，但起碼現在這么做，能讓古手川心頭稍微冷靜一下。
三個人暫時安靜了下去。
身處客地的真本大島也沒敢繼續說什么話去刺激古手川。
幾分鐘后，小鳥游花舞到了，她是一路跑過來的，臉色泛紅，累的夠嗆。
興許是見到了熟人，真本大島心情一振，就要走過去：“好久不見，小鳥游……”
古手川眼睛一瞇，往前邁了一步，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真本大島被擋住了去路，心中惱怒了起來，大概也不想在小鳥游面前丟了面子，直接抬手去推，生硬道：“古手川君，你擋住我的路了。”
他沒有推動。
古手川低頭看一眼，回過頭看向小鳥游，認真問：“這小子跟蹤你，還差點動手動腳，被我們抓了過來……你認識他嗎？”
小鳥游花舞看了看真本大島，搖搖頭：“我只見過他和那位叔叔的合照，沒有說過話，還是第一次見面，算不上認識。”
古手川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真本大島卻是急了，急急道：“我是真本大島啊！千子阿姨一定說起過的！就算還沒說過話，可作為將來的家人，說不認識有點過分了吧？”
小鳥游聽的一愣，也是皺眉，不高興道：“我媽可還沒答應呢！怎么就已經是將來的家人了？”
“可千子阿姨已經答應了見面的時間，不是嗎？”
“就算答應了見面就一定會同意？”小鳥游反駁道：“她只是被我外公煩的不得了才答應去見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