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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辰十九年五月十一,景國的嵐州境內下了一場雨。
這一場雨起于辰時末,初極小,但雷聲陣陣,后極大,雷聲更大。
嵐山城是嵐州的州府,而閬山郡原本是嵐山城治下的最大的一個珺,只是三年前皇上將這里賜給了大皇子景文聰,就此這閬山郡便成為了弘親王景文聰的封地。
這場雨當然也落在了這里。
閬山郡有一座親王府,它并不在閬山郡的郡城里,它在城外三里地的閬山之下,花溪之旁。
這座親王府占地極廣建設得也極為考究,它沒有如京都平陽城里的那些建筑的粗獷,卻又比大辰江南建筑之秀來的更偉岸一些。
若是懂得建筑奧妙之人仔細去探究,便會覺得這親王府和云國的建筑特征更相似一些。
依山、傍水、隱藏于園林古木之中的多為造型各異的二層樓,有的參差起伏,也有的層樓疊院,整體精致中又顯樸素,堂皇中又見俊秀。
事實上這處親王府正是邀請了云國的能工巧匠前來參與建設,它耗時足足八年,那時候的大皇子景文聰才十二歲,而那一年云國的四公主云玉嬋才八歲。
親王府的后花園里,那位在景國有著賢王之稱的弘親王此刻正站在煙雨亭中,正看著那如珠簾一般的雨從亭臺的臺檐上落下。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他還伸出了一只手去接住了一手心的雨,手縮了回來,他看了看手心里的這一捧雨,“事實上,在八年之前,父皇就已經對本王的未來劃好了路。”
“八年前,本王與王妃定親,這處親王府便開始著手建造,我很喜歡這里,王妃也很喜歡,我們都覺得這里很好。”
他的手腕一翻,手心里的水自然灑落在了地上,他轉過了身來,看向了坐在石桌子前端著茶卻并沒有喝的一位老人,他的嘴角一翹,那雙平直的眉微微一挑:
“恐怕所有人都以為本王當年去讀書去參加科考去殿前參加殿試……這一切都是為了在父皇的面前去掙個臉面,去搏一個未來……這個未來在你或者在許多景國大臣們的眼里便是入主東宮。”
他徐徐走到了石桌子前,坐在了他的妻子云玉蟬的身邊,又看了看對面的那個老人,搖了搖頭,笑道:“其實,你和他們都錯了,本王僅僅是喜歡那些書,于是就讀了那些書。也僅僅是為了驗證一下本王是否將那些書讀到了腦子里,故而才在四年前去參加了那場會試,未曾料到居然位列金榜第三……那就只能去參加殿試了。”
“而當今太子,本王的二弟景文睿,他的才學并不輸給本王,他成為咱們景國的太子,咱們景國未來的皇帝,這是理所應當之事!”
“而本王的五妹,也就是五公主景蓁蓁,本王對她也是極為愛護的,因為在小時候……大致那時候她才四歲,可她卻拿了一顆糖給本王吃。”
“糖在宮里很普通,但這份心意卻彌足珍貴。”
“本王也聽說蓁蓁去了大辰,為的是看看那位攝政王許小閑……所以本王對許小閑也生起了一些好奇,在一番了解之后,本王覺得許小閑當真當得起才高八斗這個稱呼。”
“他的那些詩詞,本王首首拜讀,每一首都令本王沉迷其中欲罷不能,令本王也恨不得前去大辰與他一見!”
“所以,若是蓁蓁當真能夠和許小閑走到一起,他便是本王的妹夫了,那往后本王更能夠有理由邀請他前來這弘親王府煮茶論詩……或者論棋,這是本王所期盼的。”
“你們云國,以十六萬兵力非但沒有打下出云城,反而還在潯山被大辰的軍隊全殲……這是你們云國和大辰之間事,輸了就想想輸在了哪里,然后正大光明的再打回來。”
“你是云國的堂堂宰相,論起來還是王妃的叔公,便也是本王的叔公,本王也敬重你,以花甲之年還在為云國的國事而奔波……這一路想來走得極快,那便更加辛苦。”
“今兒的這場大雨可消暑,大雨之后,花溪的水會變得渾濁也會變得更加湍急,和以往的秀美相比便多了幾分壯烈的氣勢。”
“閬山后面的那道瀑布也會變得更加洶涌,會激蕩起彌天的水霧,人入其間,水霧包裹,便令人心曠神怡,卻又令人看不清稍遠處的事物。”
“本王喜歡站在那水霧中去觀賞那山崖上盛開的杜鵑花,朦朦朧朧迷迷糊糊,便覺得霧里看花也是一種別樣的享受。”
景文聰洋洋灑灑說了一席話,他的身子微微前傾,伸手將對面那位老人手里的茶杯給接了過來,反手就將茶水潑在了煙雨亭外。
“茶涼了,本王為你換一杯熱茶。”
他拎起了茶壺,斟了一杯茶,遞了過去,注視著這老人的那雙有些昏花的老眼,很是認真的又說了一番話:“云國想要許小閑死,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本王不是刀,更不是云國想要借的那把刀!三叔公啊,不是本王不幫你云國去殺許小閑,本王就是個閑王,本王拿什么去殺他?又為什么要去殺他呢?”
“來一趟景國不容易,你就在這親王府里歇息幾日,改天再去平陽城看看……我想你應該是要去平陽城面見父皇、意圖說服父皇……這就不是我該關心的事了。”
“對了,本王剛得到了許小閑的一局棋,名叫野馬操田,三叔公有沒有興趣和本王來對弈一局?”
這個老人是云國的宰相!
他的名字叫云謙。
此刻他聽了弘親王的這番話之后非但沒有失望,反而還露出了一臉的笑意。
他喝了一口茶,徐徐將茶盞放下,他看向了那密集的雨簾外的那方荷塘,雨霧太大,那方荷塘并不能看得清楚,隱約間那處地方有點點的荷花的紅。
“老夫也知道王爺的心思,這地方也確實不錯,倒是個讀書下棋的絕妙之處。”
“只是若是天晴恐怕會更美一些,再不濟有一場小雨潤澤也是好的。”
他忽然仰頭望了望天,“可這場雨好大啊,河流湖泊恐怕都會漲水,恐怕會淹死不少人!”
他收回了視線,那雙老眼看向了弘親王,那張滿是溝壑的臉上便如霧里的花一般若隱若現的綻放:
“這樣的大雨最有利的是什么?”
“是龍可借勢而翔!”
“殿下學富五車,當化龍而翔于天際!”
景文聰也端起了茶盞來淺呷了一口,笑道:“本王就是一介書生,只能執筆不能握劍,至于龍……本王只想當個人,一個普通的凡人!”
“當真?”
“三叔公不必多費口舌,本王才二十,尚未活夠,卻活得很明白!”
云謙抬眼,微微一笑:“殿下大智慧!那老夫便和殿下下一局棋……不知此刻那位丁不凡丁大將軍醒了沒有。”
景文聰的手微微一抖,“酒逢知己,大元帥懷叔稷的長子、兵部侍郎懷柔,和丁大將軍本是同窗,還有過命的交情,懷大人奉旨前來迎接五公主,和丁大將軍多喝了兩杯這又何妨?”
“是啊,好一場酒……好一場雨……好一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