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琿跟著譚如鑫進了一間屋子,屋子里一群年紀不一的女人在抹眼淚,一張矮榻上躺著老國王,榻前跪著的兩人一個是被他救下的小男孩,一個就是被羅貞陀羅甩過一邊的少女。
老國王六十多歲的樣子,頭發披散,面色灰敗,整個人看起來感覺很不好,
張曉琿記得自己跟羅貞陀羅談判時他站在旁邊還好好的,現在想來當時也不過是強撐罷了。
他走到榻前朝老國王行了一個躬身禮,口中說道:“見過王上。”
雖然是他趕跑了羅貞陀羅,但是對老國王來說他的身份卻不好定義,畢竟也不是三佛齊請他出兵。
老國王看著張曉琿,吃力地擺擺手說道:“你不必給我行禮,你是我們的恩人。”
說完這句話后他就停了下來,繼續注視著張曉琿。
這位大乾的年輕將領身上有著一種特別的東西,他雖然也殺人不眨眼,但卻又難得的保有慈悲之心。
他當然聽說過這位新冒出來的大乾海軍將領,剿滅海寇時毫不留情,卻也在自己的兒子差點命喪刀下的一刻出手救人。
其實他完全不必如此,等著朱羅王子把王室的人都殺光了,再打著主持公道的名義把朱羅王子趕跑,那三佛齊便順理成章成了他的。
當然,以他強大的武力,即便強橫如朱羅王子都只能退避,他想要把三佛齊收入囊中也是輕而易舉的。
老國王心中嘆氣,無力地揮揮手說道:“你們都出去。”
伊媚伊卡姐弟倆站起來,忐忑不安地退出了屋子,
女人們也都退了出去,只有劉大夫和譚如鑫還站在屋里。
“王上,要我二人也走嗎?”譚如鑫問道。
老國王搖搖頭說道:“不必,你二人留下做個見證。”
按說還應該有三佛齊德高望重的人做見證,可那些人死的死跑的跑了,唉!
他向張曉琿招招手說道:“請你靠近些。”
他躺著的竹榻也就一尺高,張曉琿一米八幾的個站著離得太遠,他說話吃力,同時也想把張曉琿的表情看得清楚些。
張曉琿跪坐下來,不知道這位老國王要譚如鑫和劉大夫見證什么,但他心中隱隱有不那么好的感覺。
“我把女兒嫁給你,由你繼承我的王位,我只有一個條件,便是讓我的兒子和王室余下的人享受原南詔王室的待遇。”老國王一口氣說完,這么長的一句話他大概使盡了力氣,胸口肉眼可見的起伏著。
既然王國保不住,不如他大方點自己送出去,這般還能有一些討價還價的機會。
那南詔國雖說跟大乾打了仗,可他們王族在大乾的日子過得可比一般人好上許多,
上半年還有南詔王族的人到他這里做客,比被趕去朱羅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的人強的多了,他死了以后小兒子能過上這般的生活他便也安心了。
屋里其余三人都愣住了。
張曉琿反應過來后哭笑不得,立刻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為何上個時空歷史上,三佛齊被朱羅進攻后王室還在,但其實完全被朱羅掌控,大約就是羅貞陀羅娶了老國王的女兒繼承了王位,因此對外宣稱仍舊是三佛齊,這一帶因為還留有母系社會遺風,招婿是很常見的事情,而且女性也擁有同樣的繼承權。
譚如鑫則又驚又喜。
且不說老國王女兒身份尊貴,長相那也是遠近聞名的美貌,每到巨港有法事活動王室成員與民同歡時,大伙都擠著想靠近看她一眼,而且聽說性情也甚好,時常救助城中貧困老幼。
最最重要的是,繼承三佛齊的王位啊!那朱羅王子費盡多大力氣都沒拿到王位,如今竟然就落在了張將軍的頭上!
他簡直想要替張曉琿應下來了!
可他緊接著就傻眼了。
“王上安心養病才是,王位自然由小王子繼承。”張曉琿說道。
他當然不可能娶老國王的女兒,哪怕明知道這是政治婚姻,他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婚姻換王位。
倒不是他有多清高,而是沒必要,對他來說這王位更像個大麻煩,而他如今有足夠的實力控制整個南洋,甚至是整個大洋洲,這王位在不在他手中區別不大。
而且以三佛齊現在這名存實亡的現實,朝廷下一步肯定會參照北胡穆多爾王庭的模式收撫,甚至會進一步設置州縣進行有效管理。
如果他貿然接受王位,那他的身份就會變得很尷尬,皇帝還會不會信任他讓他繼續在海軍呆著都不好說,而他的人生理想,絕不僅僅是要成為一方王侯,而是要為華夏拓展生存空間。
而要做到這一點,需要得到整個華夏政權支撐才可以,不然他去到了新洲塔洲,即使把張家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帶去,那又能有多少人呢?文明是需要人口來支撐的,沒有大規模的持續移民,哪怕是一支幾萬人的軍隊到了別的文明中,也很快就會被同化,這樣的先例簡直不要太多。
聽了張曉琿的話,譚如鑫心里涼了半截,劉大夫卻松了一口氣。
他跟著張曉琿去見過了大世面,知道世界很大,那么好的兩塊大陸張曉琿都沒自己留著,這區區一個巨港他更加不會看在眼里,但他就擔心張曉琿被美色迷了心神,這老國王的閨女方才就坐在榻旁,雖然滿身狼狽神情凄楚,卻仍是楚楚動人,自有一種異域風情。
而張曉琿如今前程正好,若是困在此地做個小國國王,在他看來不免得不償失。
而心涼的不光譚如鑫,還有老國王,他還想著能討價還價呢!人家根本不稀罕!
他一急,一口氣嗆著了,急促地咳嗽起來。
張曉琿忙把他扶起來靠著自己坐著給他輕輕拍撫后背,這對他來說就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他現代時祖父外祖父年紀大了容易嗆著,這動作他都做習慣了的。
谷樹
往常他若是病了,便是親兒子親孫子都沒有親自上手伺候他的,只會站在一邊吆喝仆人,生怕病氣傳到他們身上。
而且,按照他說的由自己的小兒子繼承王位,那孩子能不能活過兩個月都不一定,大乾可沒有義務護著不讓別人對他下手,他雖然沒有兄弟了,可姐夫們可是不少,那些還不是他同胞親姐夫,而從今日的情形他也看出來了,這些女婿沒一個靠得住,他遣了人去求救一個也沒有前來,只怕是想等他們都死光了好搶王位呢!
就算沒有他的姐夫們,也還有四面八方的財狼虎豹呢!就憑他們姐弟倆哪里躲得過各路黑手。
老國王越想越急,咳嗽一聲緊似一聲,張曉琿一直給他拍著后背,又給他在前胸順氣,好不容易老國王咳嗽才停下,張曉琿想把他放躺下去,他卻抓住張曉琿的手臂搖搖頭。
劉大夫忙過來接替張曉琿扶著老國王,這王宮雖然看起來富麗堂皇的,可卻沒有可以倚靠的家具,軟墊也沒有,還是因為太熱了。
“將軍可是已有家室?有也無妨,只求給媚兒一間屋舍居住便可。”老國王看著張曉琿說道,眼神中竟然帶上了祈求的意味。
兩個孩子交到眼前這個年輕人手上他才安心啊!這年輕人心善,必不會虧待了這倆孩子,至于王國……哪里還有什么王國,如今他便連一個仆人都沒有了。
張曉琿有些尷尬,這意思是給他當妾嗎?不至于啊!對人家女孩也不公平。
但他大約也猜到老國王的心思了,就是想給他的倆個孩子找個靠山。
女婿他當不了,靠山還是沒問題,從今天開始,誰要想換掉三佛齊的國王,那就得看大乾海軍答不答應了。
“公主身份尊貴,自不可偏居一室,且我的婚事須得由父母做主,多謝王上美意。王上且安心,沒人敢對公主和小王子不利。”張曉琿說道。
老國王眼神暗淡下去,張曉琿心有不忍,終于說道:“您放心,我會照應他們姐弟倆的。”
老國王眼睛一亮,又伸手抓住張曉琿的手說道:“那可否請將軍多留幾日,好穩定民心。”
“好。”張曉琿點頭說道。
“阿父,藥煎好了。”伊媚出現在門口,手上端著冒著熱氣的藥。
因為答應了照應人家,張曉琿不由得多看了這個女孩幾眼,女孩十四五歲的樣子,蜜色皮膚,鵝蛋臉型,五官姣好,是東南亞女孩中少有的美貌,難怪老國王放心不下。
雖然是王國公主,但她的穿著的衣服款式也跟這里的普通女孩差不多,上身穿著緊窄的淺藍色小短袖,露出手臂和一小截肚皮,下身穿著肥大的紫色燈籠褲,不穿鞋子,手腕腳腕都帶著華麗的環套。頭發整齊地梳成一個發髻,用一根鑲著藍寶石的金發簪固定在腦后。
這才是一個公主該有的樣子,剛剛張曉琿看到她的時候她披頭散發的,身上都是土,看起來狼狽又凄慘,這么快就能讓自己恢復正常,說明這女孩心理素質挺好的。
沒等到老國王讓她進屋的話,伊媚有些不安,方才大夫叮囑這藥煎好就端過來,須得趁熱加入一味藥。
其實老國王是注意到張曉琿在看自家閨女,心中又燃起了一點希望。
方才還是自己太急了,這般有本事的年輕人自然心高氣傲,聽說華夏公主的駙馬都不得重用,相比于做三佛齊的國王,其實只是一個島主,甚至島主都不算,只能算是巨港的城主,他大概更看重大乾皇帝的重用罷。
若是他自己看中了伊媚兒就不一樣了罷,沒準還會主動求娶。
老國王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精神都多了幾分,對伊媚說道:“進來罷。”
伊媚走進了屋里,把藥放在矮幾上,又按照劉大夫的指導把藥水沖進一個裝著一些膏藥的碗里攪拌,看起來手腳利落,顯然也是做慣了事情的,不是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公主做派。
在伊媚做這些事的過程中,老國王說道:“你弟弟還小,這幾日你陪著張將軍處理事務,盡快把死去的人葬了,讓他們走得體面些,城中百姓死傷不少,請法師一起做超度罷。”
他說這些話都刻意講大乾官話,為的是讓張曉琿也能聽懂。
伊媚把藥端給國王的時候看了一眼張曉琿,心中對張曉琿懷有深深的忌憚,在她看來,張曉琿跟羅貞陀羅沒有什么不同,也是隨時有可能會為了王位對阿弟痛下殺手的人,之所以現在不殺,大概是還沒做好準備。
這該死的王位簡直就像懸在阿弟頭上的巨斧,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掉下來了。
伊媚兒從來沒有什么時候這么痛恨自己家族的身份。
張曉琿也感受到了來自伊媚兒的戒備,這也很正常,一天之中遭遇人生巨變,當然所有陌生人都有可能是心懷不軌之徒,更何況他自己對巨港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法,這個重要的海峽通道還是要由大乾掌控才穩妥。
老國王喝了藥后昏昏沉沉的睡著了,張曉琿讓劉大夫留在王宮隨時給他看診,盡量讓他調養好身體,實在不行多活一段時間都好,這個王國實在是被毀得太徹底,需要時間來恢復。
但是接下來張曉琿就知道三佛齊為啥這么不堪一擊了,這其實就是一個家族政權,沒有任何公務文件,因為他們平時也不使用文字,僅有的文字都是僧侶掌握,是一種梵文跟當地語音組合的一種文字,老國王之所以大乾官話說的好,是因為小時候到大乾住過幾年,讓他寫漢字也是比較困難的。
這個政權之所以延續了這么長時間,真的可以說是完全靠佛祖保佑,再加上周邊的小政權也同樣拉胯,也就各自相安無事,現在一遭受強力打擊,立刻就是樹倒猢猻散。
這么看起來,朱羅狂虐三佛齊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朱羅不光有自己的文字,高層也都學習漢字,面對三佛齊幾乎就是降維打擊,只不過朱羅倒霉,又被大乾海軍降維打擊罷了。
朱羅人退走后,幸存的人們漸漸又回到了城中,河道邊濃煙滾滾,一派凄涼景象,這是在焚燒尸體,三佛齊行的是火葬,就算王室成員也是一樣,披著紅黃袈裟的僧侶圍在火葬現場誦經超度,百姓們大概是因為篤信佛教,情緒也都比較平靜。
人手不夠,海軍士兵也加入到清理尸體的工作中,熱帶地區天氣悶熱,尸體不及時處理很容易發臭。
第二天,城里剛剛收拾清楚,老國王的女兒女婿們帶著孩子趕回來了,王宮里一時之間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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