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正是蕭元錦,因為是從宮里參加皇家節日聚餐出來,她身上的衣飾比平時華美許多,原本她是跟弟弟元燦一起走的,但是蕭元燦不愛看燈,跑到另外一邊看雜耍去了。
她本來就沒有什么朋友,也想過張曉瑛第一年在京城過元宵,要不約她一塊看燈的,但是又想到元宵節原本就是未婚夫妻之間相會的日子,衛靖肯定會去陪張曉瑛,便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其實她已經很多年沒看花燈了,小時候爹爹帶她看燈,總是讓她騎在肩膀上,后來爹爹走了,她便拒絕再去看花燈,今晚也是自從爹爹走了以后她第一次出來賞燈燈,雖然今晚的燈飾比以前更加多種多樣,街上熱鬧非凡,她仍是避免不了想到爹爹,心里難過得想要流淚。
但她自然不會再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特別是好像注意到她的人越來越多,她便只是故作平靜地一路賞燈,一路懷想著故去的父親。
街上的路人什么階層的都有,元宵節本來就是萬民同樂,沒道理你一個特權階級出來賞燈還要特意封個路啥的,因此蕭元錦周圍雖然有護衛把靠近她的人隔開,但許多人還是可以近距離看到她。
沒見過她的人基本第一眼看到她都會呆一下,更何況她今天的打扮也跟在安和保健院上班時大不一樣,許多平民百姓甚至以為是嫦娥下凡了,忍不住要多看她幾眼,又抬頭看看月亮,有一些半大孩子還跟在她旁邊走著。
這么一來就擁堵起來。
其實蕭元錦身邊還跟著知春知夏,只不過她太美了,人們眼中就只剩下了她,張曉琿如今眼中也只有這個女孩兒,但不是因為她驚人的美麗,而是因為女孩兒臉上隱忍的哀傷。
這哀傷擊中了他,他覺得自己的心又開始被春蠶啃嚙,于是他收回目光,拍拍衛靖,示意他前方出現的狀況。
衛靖一心留意著張曉瑛,以往他是不會自己帶著銀錢的,但是覺得送給張曉瑛的東西自己親手買才心安,因此他如今也會帶著裝了零錢的荷包出門,看張曉瑛喜歡哪個花燈就掏錢買下,十足一副十好男朋友的表現,被張曉琿提醒后才發現蕭元錦的處境。
蕭元錦的處境當然算不上危險,她身邊有十多名護衛,但架不住想看她的人多,因此多少有些捉襟見肘。
“過去。”衛靖吩咐衛五隊的護衛,跟著他的親衛有四個,跟著張曉瑛的有十個,加上他自己跟張曉琿,跟蕭元錦的護衛合圍后,可以把張曉瑛跟蕭元錦兩人圍得密密實實的了。
而且說起來,衛五隊的護衛氣勢比起蕭元錦的護衛還是強多了,畢竟他們經常要陪著衛靖出生入死,留在張家也被蕭十二往死里練他們。
因此他們一過去人群就紛紛散開,張曉琿不得不高聲提醒“慢點慢點”,以免發生踩踏事件。
這道聲音傳進了蕭元錦耳中,她渾身一震,仿佛一片密密麻麻的的螞蟻快速爬過全身。
今日這般的日子,他是陪著何人前來賞燈的呢?安平自有衛五叔陪著,莫非他也有了心悅的小娘子?
蕭元錦心里想著,雖然難過的心緒又增多了幾分,但她忍著不往那道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看去,甚至沒有任何停留,反而轉過身緩步往相反方向走著。
張曉瑛個子矮,看不到前面是啥情況,攀著她哥的肩膀蹦起來一看,哎呦!這簡直就像被營造出來的路人圍觀大明星的架勢嘛!不過蕭元錦是公主,這也不是營造,如果有人敢沖撞她,那是真正的自尋死路。
顯然京城的百姓也明白這一點,衛五隊的護衛一圍過去他們就紛紛散開,不像圍觀明星的路人完全無視明星保鏢的大聲呵斥仍舊奮力擁擠。
張曉琿無語地看著妹妹提醒她:“貝貝,注意形象。”
在現代哪怕是個大姑娘爬樹也不會有人覺得怎么樣,但在古代十三四歲的小娘子這么蹦跶顯然是不妥的,何況這還是在她自己的未婚夫面前。
“有啥可注意的,又沒人看我,大家都看公主去了。”張曉瑛又蹦了一下,想看清楚蕭元錦旁邊都有誰。
張曉琿怕妹妹攀不穩摔個大馬趴更加沒形象了,只能站定不動讓她攀著,卻聽到衛靖說道:“安平,我看你的。”
在衛靖看來,他的安平這么蹦跶簡直太有趣,遺憾的是她攀著的不是自己。
張曉琿又一次被噎到,衛靖這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理所當然自然而然,顯然他也不是當成情話來說,只是想讓妹妹明確一個事實。
“嗯,還好有你看著我,不然我在公主面前就沒自信了。”張曉瑛笑咪咪對衛靖說道。
“你是你,公主是公主,無須與她相比。”衛靖說道。
在他看來即便是王母娘娘的親孫女也比不過他的安平。
“你去跟公主一塊賞燈吧,她就帶了兩個侍女。”張曉琿不想這兩人把自己當成聽不懂話的木頭人,對妹妹說道。
“哥哥你不陪我了嗎?”張曉瑛一下子脫口問出這句話。
在這里遇見蕭元錦,她肯定是會過去跟她匯合的,但是她也不想哥哥自己一個人先回家。
“我跟著你們,去吧!”張曉琿說道。
妹妹跟蕭元錦在一處,他自然不能再緊隨兩側,但如果就這么撇下妹妹回家,他心中也是不忍的。
張曉瑛看看哥哥,覺得他看起來挺平靜的,便也放心地往前追上蕭元錦。
衛靖卻沒有這些顧慮,跟著張曉瑛到了蕭元錦旁邊。
“公主,元宵節快樂!”張曉瑛笑著向蕭元錦行禮打招呼。
十四五歲的女孩明明已經發現了自己身周的變化,卻一直裝著什么也沒發生,很有可能是心情不好或者賭著氣。
蕭元錦聽到張曉瑛的聲音轉過頭來,心中的陰霾也隨之消散了大半。
“真巧,我本來也想約你看燈的,又擔憂衛五叔不樂意。”蕭元錦也笑著說道。
“多你一個不多,我哥也在呢!”張曉瑛說道。
蕭元錦頓了一下,還是禮貌地微笑著轉身往后看了一眼,以表示自己沒有無視張曉琿。
只不過她再想裝樣子敷衍,也輕而易舉地在人群中發現了張曉琿,兩人的目光在人群中交匯,又快速分開。
一個想的是,我就這么可怕嗎?明明是陪著自家親妹子賞燈,為了避著我,便連親妹子也撇開,你自可安心,我必不會讓皇祖父皇祖母再逼迫于你。
另一個想的是,你放心,我很快就走了,不會再成為你的困擾。
對張曉琿跟蕭元錦來說,這個元宵節應該說是最特殊的一個夜晚了,他們既希望這夜晚更長些,以便他們可以感知到對方就在旁邊,又害怕這夜晚太長,自己不知不覺靠得太近再抽不出身。
張曉瑛身在其中,偶爾偷偷瞄一眼在護衛圈外的她哥,即使她哥表現得再平靜再若無其事,她也感覺出了不對勁,而蕭元錦則一路做出興趣盎然的樣子,其實一直到了張曉瑛立的燈棚看到萌萌的哈嘍尅提形狀的花燈才提起了幾分興趣,拿走了好幾個花燈,說是要把她院子里的花燈都換上貓咪燈。
看來這個形象真的是可以俘獲古今中外的少女心,張曉瑛的許多用具也都是帶這個圖案的。
元宵過后張曉琿就要離開京城下泉州了,張家的氛圍總體有些沉郁,但是南城某處宅院仍在緊張的工作中。
因著如今工匠增多,制造精密儀器的工坊早就搬出晶緣閣后院,搬到了京城手工業工匠匯聚的南城一處大宅院,這處宅院所有屋子的窗戶都安裝了玻璃,屋頂也裝著許多明瓦,因為所有的精密儀器都是在這里制造,如顯微鏡、望遠鏡、鐘表、羅盤等,所以也叫精密儀器所,現在儀器所新做出來的是一個六分儀。
在沒有電子設備導航的當下,海圖、望遠鏡、羅盤、六分儀號稱前電子時代航海的四大神器,即使在現代,這四樣航海神器也是船長和大副必須掌握使用方法的航海必備四件套,就是為了防止電子設備完全失靈的情況下,遠洋海輪仍然可以找到靠岸的正確航向。
張曉琿自己帶著的就是航海望遠鏡,雖然笨拙又沉重,但是質量好到沒朋友,摔船上能把甲板漆磕下一塊它自己還啥事沒有那種,不管是泡海水還是泡開水撈起來晾干了性能也完全不變,這是他上大學時外祖父送給他的升學禮物,已經陪伴了他十一年。
但是一個遠洋艦隊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有望遠鏡,甚至一艘艦船上也應配置最少三處瞭望鏡,因此精密儀器所的工匠一直都在緊鑼密鼓地加班加點地工作。
精密儀器所由張曉瑛親自負責,張曉琿也經常過來,畢竟六分儀這樣的物品他更加熟悉,張曉瑛只見過照片,但是張曉琿卻是可以嫻熟使用六分儀在汪洋大海中進行準確定位的。
而羅盤本來就是在北宋開始在航海中應用,做出來并不困難,海圖繪制對張曉琿來說更不是難事,他已經在原色的粗麻布上繪制了帶有經緯度的各個海區的漸長海圖。
現在就差六分儀了。
儀器所具體管事的是一名三十多歲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姓秦,是蕭景燁幫張曉瑛找來的人,原本是在工部當一名制圖的小吏,平時就愛琢磨做些小發明,現在到了這精密儀器所一方面是因為張曉瑛給的工資比他在工部的高多了,另一方面也是他的興趣愛好所在。
“秦所長,這六分儀的濾鏡顏色深度夠了嗎?”張曉瑛問道。
六分儀定位有時要對著太陽,必須要透過濾鏡才能避免眼睛被灼傷,而六分儀比較復雜,早期的六分儀需要兩人抬著一人操作定位,現在經過了不斷改進,儀器所拿出來的六分儀雖然不如現代時的那么輕巧,但是單手也拿得起來了。
這六分儀雖然不大,但也是三個部門合作的結晶,比如鏡片濾鏡是玻璃工坊出品,各個零部件是嚴明昊在工業園區指導工人使用機床生產,再送到儀器所由工匠打磨調試,也算組成了一個小型產業鏈了。
“應該夠了,我試了好多次,眼睛沒有任何不適。”秦所長說到。
張曉琿在拿著六分儀做測試,這六分儀并不是僅在航海中使用,航天也能用。
“不錯。”他簡單評價道,把六分儀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衛靖也跟著到了精密儀器所,他學著張曉琿的樣子拿起六分儀問道:“這六分儀可是能測出日頭遠近?”
張曉琿一笑道:“比我強,第一次看到六分儀就猜到是干嘛用的,不錯,還可在大洋中定位,也就是能知曉自己離著海岸大約有多遠。”
衛靖欲言又止,張曉瑛安慰他道:“沒事,你想學,我給你找資料。”
這位簡直就是好奇寶寶,精力還旺盛,聽衛五一說他最近總是很晚才睡覺,張曉瑛都擔心他眼睛熬壞了,身為一名軍人,眼睛的重要性比別的職業高出許多。
“六分儀我暫時不帶去泉州,按照這個標準出貨,做夠二十臺再一起送下去。”張曉琿說道。
終于得到張曉琿的認可,秦所長松了一口氣,張小將軍年歲雖小做事卻穩健,而且說出來的話絕不含糊。
回到張家天已經黑了,衛靖原本想把張曉瑛送到門口就回去陪母親用膳,張曉瑛卻喊住了他:“衛五哥你稍等,我拿樣東西給你。”
她急沖沖跑回正院倒座房書齋的書柜下拿了一個紙盒出門給衛靖說道:“說明書在盒子里,你回自己屋里再用。”
衛靖看著這個滑溜溜的紙盒,心知這大約又是什么這世間沒有的物件,擔心張曉瑛給了他之后自己沒有了不方便,就沒有伸手去接,搖頭說道:“你自己留著罷。”
“我用不著,你老是晚上看書,要注意用眼衛生,別傷了眼睛。”張曉瑛把他的手拉過來放在他的手中又說道:“快拿穩了,容易碎的。”
衛靖回到府中,衛國公夫妻倆已經吃完飯了,但也留衛靖在他們的院子用完膳才回他自己的院子。
他的院子如今清靜許多,只有奶媽帶著幾個清洗的仆婦日常維護,回府后護衛們也分開住,只留了兩個在院門外值守。
他進了書房,拿出紙盒,他現在甚至認得了不少簡寫字,連猜帶蒙的也能讀下來一句話。
那紙盒上寫著“露營應急燈”,他打開紙盒小心地拿出張曉瑛口中易碎的這盞燈,不重,但是做工極其精美,跟他見過的張家各類物品一樣,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衛靖按照說明書指示摁亮這盞燈,光亮瞬間充滿了他的書房,連屋頂都照得清清楚楚,映襯得旁邊的六頭燈燭的光亮顯得微弱不堪。
這究竟是一個何等的世間可制出這一樣樣的神器呢!
衛靖盯著發出亮光的乳白色燈罩,腦中又浮現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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