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熙遠在懷遠,京城里的事情雖然也隔三兩個月就有驛兵送來邸報,衛國公府也會有書信寄到,但是槍炮用上沒多久衛國公就掛帥出征了,府里他媳婦寫給他的信無非說些孩子們的事情,因此大乾出現了這么驚人的武器他一直也沒有耳聞。
衛熙擺擺手,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醫官已經給他處理好了傷口,便也趕緊收拾醫藥箱,這時沒人說話,只聽見醫官收拾器械發出的叮叮當當的聲音,屋里氣氛一時有些沉郁。
衛熙作為衛國公府世子,身份比之別的弟兄自然不一樣,加上從小接受由母親衛國公夫人帶來的世家大族的教養,那真是文武全才,他的防區從隴西起東到隆化一帶足有兩千里,全部是大乾最難守的邊線,麾下邊軍足有二十萬之眾,如果他的防區出了事被突破,將直接威脅到京城的安危。
醫官出門后,衛熙說道:“你與我說說,這步槍究竟是何來歷?”
他把步槍拿在手中反復翻看,如此巧思,如此做工,突然憑空出現在大乾,此事總是透支怪異。
“就是去歲在鄴城斬了胡首助我大破胡虜的張姓少年制出的。”衛靖答道。
他當初也在軍報里給他大哥匯報了鄴城這一仗的詳細過程。
衛熙眼神凝重。
如此說來此人極其危險,若是心懷不軌這天下必將生靈涂炭。
“你上回說在查他的來歷,可查出什么?”衛熙問道。
“我查倒是沒查出什么,就是祖上三代從中州隨大軍遷居到鄴城的莊戶人家,但他自己說他出身于一個神秘門派,不光他,他們一家都為此門派中人。”衛靖答道。
他當初查張家越查越覺得不對,干脆就不查了。
“他們一家都有何人?”衛熙問道。
衛靖臉上顯出了些微不自然,衛熙作為他哥一眼就看出來了。
“怎么,你跟他有過節?”衛熙問道。
弟弟少年成名,心高氣傲,突然冒出來一個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少年人分走了他身上的榮光,心里不舒服總是有的,說不定就會找點碴玩玩,這樣子看著沒準還吃虧了。
“怎會,安平兄長為人光明磊落,軍中將士無不敬服,我自然也是一樣,何來過節。”
他跟張曉琿一起在蒲甘的日子,雖然他自己是上級,但是他跟張曉琿工作的時間越長,越覺得他的見識寬廣到仿佛無邊無際,就比如對蒲甘巨鱷習性的熟悉程度,給將士們做培訓時事無巨細的講解,簡直好似他曾經養過巨鱷一般。
又比如他對蒲甘當地的風俗習慣的了解,提前告知兵士們蒲甘女子日常會在河溪里洗浴,見到不必大驚小怪,避開便可,甚至對那些他們從未見過聽過的奇花異果都仿佛見多不怪。
有一日吃芒果,大伙都剝了皮直接咬,只有他先切成三瓣,再把帶果皮的果肉切成一個個小方塊,那嫻熟的手法好似這是他每日都吃的果子,但那是他們到了蒲甘后第一次吃芒果。
凡此種種多不勝數,但是他從不仗著自己博學多才輕視任何人。
“安平兄長?安平是何人?”衛熙問道。
這聽起來像宗室女的封號,這張姓少年的妹子竟然是宗室女嗎?
衛靖臉上微紅,頓了一下才說道:“安平便是安平郡主,因她找到預防天花的法子和制成治療瘧癘的藥品,皇上給她的封號。”
衛熙沉吟了一下問道:“原是她做的,如此說來她的功績確實是不小,靖兒,你可是心悅這安平郡主?”
提到一名小娘子就臉紅,弟弟這般情形再明顯不過。
“是。”衛靖老老實實答道。
衛熙收回看著衛靖的目光,看向手中的這桿槍支說道:“你想過嗎?這般人物,若是皇上不容他們存于世間你該當如何?”
這個問題衛靖也是想過的,但是此前從未有人跟衛靖提過,而據他自己的感覺,張家人自己似乎也從不擔心這個問題,以前他認為他們是從魔鏡出來的,有危險了即可直接回到魔鏡里去,誰也奈何不了他們。
但那日張曉瑛直接否定了這個可能,告訴他她哪也去不了,他就在心里做好了決定。
“若是到了那一日,大哥,我自然是拼盡身家性命也要與安平在一處的。”衛靖答道。
他的語氣平淡得好似在說“我自然是跟安平一塊去館子吃羊肉羹的”,顯見得他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屆時我會自請出府,不會連累府里。”衛靖又說道。
衛熙沒想到弟弟對那安平郡主用情如此之深,為了她竟是什么也不顧了,但他卻了解自己的弟弟,一旦做了決定那是極難改變的。
他抬頭看向弟弟說道:“你既是這么想的,大哥自然不會不管你,有我衛國公府在,皇上做決定必得多斟酌一二,想來以我等的能力,護一家子還是護得下來。”
衛靖向衛熙鄭重行了一禮說道:“靖兒多謝大哥!”
大哥向來言出必行,今日對他說了這樣的話,那就是準備拿整個衛國公府來支持他。
“你不必謝我,咱們自己兄弟,總要擰成一股繩。”衛熙說道。
真到了那一日,他做兄長的,又如何能看著自己弟弟獨自支撐?
兄弟倆一時都不再說話。
他們這般的家世,即便沒有張家,也不可避免的會招致皇家的猜忌,一味退縮并不見得就是平安之道。
“不過張家也不見得那么弱,說不定有朝一日還是他們護著咱們,你方才不是說張姓少年自己說有門派,這門派總不會不管他們罷。”衛熙又說道,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衛靖凝神回想了一下答道:“好像也不是,他們自己從未提過門派二字,提的是’師門’,這師門也甚為飄渺,”他頓了一下又說道,“仿似與我等離得極遠,連他們自己亦無法再見上一面。”
“依你看,皇上對張家態度如何?且若是你要與安平郡主成親,他會不會阻止以免我衛國公府與張家強強聯合?”衛熙問道。
“目前來看,皇上極為倚重張家大郎,其實他也倚重安平父親,據父親說,如今太子主管的吏部新設一個官員進修機構,便是由安平父親籌建的,朝廷之所以遲遲未能派官員下云南蒲甘接管吏治,便是選拔的官員須得先經過強化培訓。”衛靖答道,頓了一下他又說:
“至于皇上會不會阻止我與安平成親,此事要看安平,若是她一心要嫁給我,皇上多半不會阻止。”
“為何?”衛熙問道。
“我亦說不清楚為何,大哥,您日后見了安平就知曉了,她仿似……”衛靖停頓了一下,尋找著合適的形容詞,
“仿似一泓極為純凈的湖水,能讓人一眼看到她的心底,沒人會想要讓這般美好的湖在這世間消失。”最后他這么說道。
衛靖見過最美的湖泊是在他深入戈壁追擊狼匪的時候,大片金黃色的胡楊林中突然出現了一座湛藍的湖泊映入他的眼簾,與碧藍的天空交輝相映,美得讓人窒息。
有時他回想起第一次與安平的相遇,她的突然出現也好似那座湖泊一般讓他心動不已,從此他便不知不覺沉入那片湖水之中。
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帶著安平再次去追尋那座湖泊,她定然極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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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嫁給你這湖水就沒啦?”衛熙打趣弟弟。
弟弟對一個小娘子這般上心,他倒是喜聞樂見的,這小子長這么大也沒聽說有看上的小娘子,因為四弟的事情,母親每次給他的信件都提到弟弟的親事,還讓他留意弟弟是不是有那斷袖之癖,每每也是讓他哭笑不得。
“我會護著她。”衛靖只是這么答道。
“不對,咱們聊了半日,人家小娘子可看上你了?”衛熙想到這個關鍵的問題,別弟弟都準備把身家性命搭上去了,結果安平郡主連看都不看弟弟一眼。
雖說這個可能性不大,畢竟京城誰家小郎君能比得上自家弟弟呢?可這張家顯然不是一般人家,并不能以尋常人的心思去揣度。
衛靖臉上露出微微笑意說道:“看上的。”
安平待他可不只是看上,她心里定然亦如自己念著她一般深念著自己。
衛熙看著突然變成了傻小子的自家弟弟,一時也不知曉該說什么,過了一會他問道:“你留這么些降俘做什么?”
若是想消滅對方有生力量就直接在戰場上殺了,降了再殺俘,被記在史書上總是不光彩的一筆。
“留下來修路。”
云南郡的吐蕃降俘在槍械的監督下修出了又寬又平的路,這路面的標準還是他親自定的,因為安平兄長說了安平喜歡羊且咩城,說不定她哪日就想去看看。
萬一自己不能陪著她去,起碼能讓她坐車不那么顛得難受。
“修哪里的路?”衛熙奇道。
弟弟何時關心起這修路的事情來了?
“先修京城到鄴城那一段。”
那段路安平日后最有可能會坐著馬車出行,他當初不明白她進京一路上為何顯得這般辛苦,后來知曉她是嫌車子太顛,便只能讓隊伍盡量走慢些。
“那段話不是可通馬車了嗎?”衛熙問道。
“不夠平。”衛靖答道。
“你一個騎馬的嫌路不平?”衛熙說道。
“安平坐馬車會顛。”衛靖答道。
“這么說你是給安平修的路?”衛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弟弟這要是當上了皇帝,那多半就成沉溺女色的昏君,他也真是敢做啊!抓降兵給一個小娘子修路?!
“路修好了對大家都好。大哥,您別操心降俘的事了,在槍口下他們不敢鬧騰,那西羌主將逃了,卻不能由得他們放肆,我明日即前往涼州,把那冉邙生擒押送京城。”
“這步槍的彈藥可還充足,我看你們也未另帶輒重。”衛熙說道。
城里箭矢數量也不多,但是有了這般厲害的武器自然不必再使用弓箭,只是這子彈他們無法自己打造,用完了便沒有了。
“我等每人帶了三百發,如今我還剩有將近兩百發,他們也大概如此,打西羌盡夠了。”
他一直跟將士們強調不浪費每一顆子彈,盡量保證一顆子彈消滅一名敵軍,將士們也都知曉子彈珍貴,因此人人都很珍惜,一有空閑便苦練射擊技術。
用上了槍支這般的熱武器,再沒人想用回那些笨重的冷兵器。
“不可大意,羌人勇猛善戰,此次亦并未露出他們的真正實力,若是能打服了自然好,打不服留待后一步亦無妨。”衛熙說道。
已經撕破臉了,朝廷斷不會再容西羌控制河西走廊。
但是衛熙也不用再擔憂彈藥存量問題了,衛一一在門外稟道:“公子,京城運來輒重,距河東還有五里地,押運官派人前來提請準備渡河舟揖。”
衛熙衛靖倆兄弟對視一眼。
輒重從京城運來,多半便是武器,且也不會是普通武器,像箭矢這類損耗品城中都有專門的工坊打制,原不必自京城運來,將士們的兵器一件便可用上許久,亦不必額外添置。
“難道竟是槍炮?”
是不是見了就知道了。
“走!去看看。”衛熙不顧自己連日廝殺還受了傷的身子,興致勃勃地站起來出門去。
衛靖跟在他身后出了屋門,他從南邊過來,與京城過來的輒重沒在一條道上。
兄弟倆帶著護衛到了黃河岸邊,渡口一片忙碌,民工們正在清理吐蕃守軍留下來的尸體。
“末將參見將軍!”守衛渡口的將官過來行禮。
他也很疑惑京城運來的究竟是什么,結果兩位將軍親自到渡口來迎接這一批輒重,顯然這一批物品極不一般。
“讓弟兄搬動時手腳輕些。”衛熙吩咐道。
“是!”渡口守將轉身到岸邊傳令。
長長的輒重隊接近了河東岸,押運官先行坐船過了河,看到親自到渡口迎接的衛家兄弟倆受寵若驚,下了船上岸就趕緊行禮道:“末將參見二位將軍!”
“辛苦了,請起。此次京城運來的是何物?”衛熙問道。
“回將軍,此次下官運來的乃是二千炮擊炮和五萬發炮彈,另有五千槍械和一百萬發子彈,此是清單,請您過目。”押運官雙手遞上一個信封。
這……
皇上如今可是真大方呢!方才他們兄弟倆還覺得他會提防衛張兩府強強聯合,倒是冤枉他老人家了。
衛靖心里暗自想道,總覺得事情有哪里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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