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琿有一瞬間的愣怔。
但是他也沒法再多看一眼,蕭元錦走在前面,而且她似乎抬手把玉佩放進了衣服里側,以前張曉琿從沒見過她身上有這塊玉佩,想來是貼身佩戴,剛剛應該是她撲過來逮癩蛤蟆時玉佩掉到衣服外面的。
其實他是沒有見過這塊凸月形的玉佩的,只是外祖父把玉佩給他的時候,不無遺憾地說起了這原本是一對兒的玉佩,兩塊兒拼一起就像是一塊兒,叮囑他們留意,若是見著了盡量買回來湊成一對。
這其實是老人家的執念,但是他們一家也因此經常去古玩市場碰碰運氣,他跟妹妹就是這樣喜歡上去逛潘家園的鬼市的。
也許是自己看花了眼。
張曉琿自嘲地笑了一下。
同樣形狀的玉佩并不少,怎么就一定是跟自己的那塊玉佩是一對兒的呢?就算是,也沒有任何意義,只能說明這兩塊玉佩曾經也被分開過,到了外祖父手里時是一對兒,結果沒多久又分開了。
哪有什么是永遠在一起的呢?
張曉琿默默地跟在蕭元錦身后,目光不可避免地看到她纖巧的背影。
十三四歲也是女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張曉琿記得老媽跟妹妹去參加了蕭元錦的生辰宴,回來說她滿十四周歲了,這么看著好像是比在鄴城的時候高了不少。
除了羅思維,其實蕭元錦是張曉琿穿越到古代接觸得比較多的女孩了,甚至可以說她們倆是除了跟張曉琿有血緣關系的姊妹以外接觸過的唯二女孩子,但是張曉琿在羅思維面前是完全放松的,而意識到蕭元錦對自己的心意后,在她面前張曉琿是時時克制的。
蕭元錦走在前面,看起來步履輕盈優雅,其實被她攥在手里的癩蛤蟆快閉過氣了,拼盡全力才發出了一聲“呱”,蕭元錦這才驚覺自己過于緊張,趕緊松開手,同時暗暗深呼吸一口氣平定自己的心情。
皇祖父竟然讓安平兄長前來拜見皇祖母,她很難不懷疑是因為知曉她在皇祖母宮里,想到這她心里不由得一沉,她知曉他們是愛她才這么做,可怕就怕他們對她的愛轉化成對安平兄長的傷害。
如果自己家里只是普通人家,就算傷害也是有限的,可她皇祖父是一國之君,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對普通人造成滅頂之勢,別說是普通人了,哪怕是一個國家,惹惱了皇祖父,那也是輕則永世無法翻身,重則家破滅族亡國。
剛剛變成云南郡的南詔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蕭元錦越想越是心驚,她暗恨自己容易被人看出心事,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如今又要跟安平兄長同時在皇祖母面前出現,如果自己還是這般緊張,皇祖母就更加不會放過安平兄長了!
她們已經走到皇后宮門外了,蕭元錦一下子停下腳步,張曉琿也隨之停步。
“張公子,還請在此稍候,待我進去告知皇后娘娘再來通傳你。”蕭元錦轉過身對張曉琿說道。
此時的她臉上表情僵硬,作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倒是有了公主的氣勢了。
張曉琿愣了一下,隨即平靜地對她行禮說道:“勞煩公主。”
小姑娘的心思就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這個張曉琿太有經驗了。
蕭元錦“嗯”了一聲,轉身快步進了宮里。
皇后宮殿前廳已經收拾好了,宮女們雖然驚魂未定,但也都各自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看起來一切如常。
“如何成了這般情形?可是摔跤了,可有受傷?”衛皇后看到孫女身上衣裳皺巴巴的,還粘了不少泥土,趕緊起身迎過來要查看蕭元錦的狀況。
“皇祖母,孫女沒事,就是手掌破了點皮,影響手的靈活度,改日再給您展示解剖蟾蜍,孫女先過去太醫院了。”蕭元錦說道,同時把被擦傷的手展示給衛皇后。
她今日的事情是帶著這些蟾蜍到太醫院新成立的外科,教那幾個年輕大夫做解剖練習,順便也給皇祖母見識一下自己的本領。
“哎呀!這都滲血了,孫嬤嬤,快取藥來,先上藥,不然可得留疤了。”
蕭元錦的手被擦破了一點皮,傷口周圍還粘著許多小泥粒,衛皇后看著心疼不已。
雖說她也不想把孩子養成什么也不會做的飯桶,但她也見不得孩子受傷,大約是年紀大了,只要看到孫子孫女們磕了碰了心中就緊抽不已。
可是蕭元錦只想趕緊離開好讓張曉琿進來。
“皇祖母,這只是小傷,孫女到了太醫院再處理。”蕭元錦說道。
“到太醫院又過了好些時辰,你不是說過那細菌生崽子極快嗎?得趕緊殺滅了,先消毒殺菌再說。”衛皇后拿過她手上的癩蛤蟆放進籠子里,拉著她坐下來,宮女端了水過來給她們凈手。
蕭元錦擦傷的位置在大魚際跟手腕的連接處,知夏小心地幫她洗著手掌,避免傷口粘上水,一邊想著,不明白公主為何不跟皇后娘娘告知張公子已經來到了宮門外。
公主這是要晾著張公子嗎?可是為什么呀?
身為公主的貼身大丫鬟,再沒誰比她更清楚公主的心事的了,雖然公主從未對她們說過,可她們很容易就能看出來的啊!
一直到蕭元錦包扎好了傷處,她再次跟衛皇后告辭,衛皇后心中疑惑,這孩子怎么突然急著要走呢?
“央央,你如今難得來見皇祖母一次,不給蟾蜍解剖也跟皇祖母說說話罷,你不在宮里住了,皇祖母越發孤單。”衛皇后拉著孫女的手,心里有些不安。
蕭元錦心中謙然。
自己一忙起來確實是陪家人的時間少了許多,別人倒還好,就是皇祖母真的沒有誰能說上兩句真心話的。
其實一切都在于自己。
“好,皇祖母,孫女不走,安平兄長在院門外候著,說是皇祖父命他前來拜見您。”蕭元錦盡量顯得若無其事地說道。
門外傳話的宮女都聽見了她讓張曉琿等在宮門外的話,沒有她的同意是不會擅自進來給張曉琿通報的,如果她自己不說,張曉琿就會一直被晾在門外。
若是自己執意離開,皇祖母反倒怪罪到安平兄長身上了。
衛皇后一怔,心中恍然,忙說道:“快快請進。”
原來是因為安平兄長來了,這孩子,唉!
張曉琿在宮門外很是等了好一會,陪他過來的內侍很是同情他。
不早不晚的,偏偏碰見了公主的糗事,這下被公主整治,還不定得晾多久呢!
但是他看看被晾著的張曉琿又想,難怪這少年人得皇上這般看重,瞧瞧,被晾了這么久還氣定神閑的,換了旁人多少都會有些不安了罷。
內侍正想著,一個宮女匆匆出來對張曉琿行禮說道:“張公子,皇后娘娘請您進殿。”
“勞煩姑姑引路。”張曉琿答道。
“張公子請。”宮女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偷偷看了一眼張曉琿,又趕緊把目光移開。
這位可是京城的新晉風云人物呢!有一陣子還成了夫人們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選,可后來竟一口氣領了六個小娘子回府,這樣子的小郎君怎會作出如此這般的事情來呢?
隨著張曉琿踏進前廳,屋里的目光全都匯集到他身上,衛皇后又似乎恍然看到了大兒子的身影。
此時的張曉琿剛剛從船上下來,明明風塵仆仆,卻是身姿挺拔,步履穩健,絲毫不見疲乏之色。
他身上穿著的是普通的將官服飾,這衣裳穿在許多人身上會顯得松垮,他穿著卻很是合身,整個人看上去英氣逼人卻又沉靜穩重。
衛皇后已經有一陣子沒見過張曉琿了,這一見之下心中不由得嘆口氣。
前不久中秋節,她也趁著節氣請了家中有適齡小郎君的夫人領著自家兒子進宮,孫女既是不愿嫁安平兄長,那她更得早早給她另外挑好駙馬人選。
原本也有三個小郎君是入了衛皇后眼里的,那三人年紀都是十六七歲,家世都不錯,樣貌也是威武的威武俊朗的俊朗,可今日一見張曉琿,那三個小郎君就遠遠不夠看了。
更不用說安平兄長一身本領,只怕連靖兒都要甘拜下風。
這么一比之下那三個小郎君連自己都看不上,孫女怎么可能看得上呢?
衛皇后轉頭看了一眼坐自己旁邊的孫女,一屋子的人就她沒看向安平兄長,這孩子眼睛盯著自己手上包扎傷處的紗布,正努力作出淡然自若的樣子。
衛皇后心里又嘆了口氣,微笑著看向走近的張曉琿。
“微臣拜見皇后娘娘。”張曉琿行禮說道。
“大郎快起來,可是還未回府?”衛皇后說道。
“回到京城就先進宮覲見皇上,未曾回府。”張曉琿說道。
“你辛苦了,給將軍看座。”衛皇后說道。
“謝皇后娘娘。”張曉琿再次行禮謝道,在宮女搬給他的繡墩上坐了下來。
“給將軍上茶。”衛皇后又吩咐道。
張曉琿又站起來向她行禮:“謝皇后娘娘賜茶。”
“大郎不必多禮,我聽聞你此次前往支援很是打了幾場勝仗。”衛皇后說道。
“全賴陛下鼎力支持和衛大帥衛將軍指揮有方。”張曉琿微笑答道。
“那蒲甘聽聞與原南詔亦有不同,你與我等說說究竟是如何境況?也讓咱們這些婦人們長長見識。”衛皇后說道。
她跟皇帝做了幾十年夫妻,對皇帝巴巴地要張曉琿走這一趟的原因心知肚明,因此也盡量引出話題讓張曉琿能在自己宮里留得久一些,讓兩個孩子有更多一些相處的機會。
但是張曉琿所說的又確實是她們從未聽過的內容,因此衛皇后一開始雖然只是有目的引導,聽到后來就成了不知不覺的詢問了,特別是張曉琿按照皇帝的要求說到獵殺了那條吃人巨蛇的過程時,屋里的人都聽呆了。
蕭元錦也聽呆了,她不由得問道:“那巨蛇腹中的尸身可還完整?”
此時她的大眼睛盯著張曉琿,睜大的眼里還帶著不可置信的目光。
張曉琿看向她說道:“從外表看是完整的,但因為巨蟒吞食食物之前會先用身體把食物纏絞殺死,骨頭應該已經折斷了。”
屋里眾人都不由代入了被巨蛇纏絞的過程,人人倒吸一口涼氣。
衛皇后看他們兩人終于可以自然地對話,抓住時機說道:“好了,大郎回京還未回府呢!央央,你替皇祖母送一送大郎。”
蕭元錦正滿腦子想象著巨蛇纏人的過程,突然聽到衛皇后這么說不由得一怔,正想托辭拒絕,衛皇后又說道:“你不是要到太醫院嗎,正好順路。”
蕭元錦看向張曉琿,張曉琿已經站起身來了,向她行了一禮說道:“辛苦公主。”
他原本想婉言謝絕蕭元錦送他的,但是皇后跟著說出了后一句,那他就不好再謝絕,不然小姑娘的面子上可就過不去了。
“張公子不必客氣。”蕭元錦淡淡說道。
兩人辭別衛皇后就直接出了皇宮,一路上蕭元錦走在前張曉琿走在后,中間還隔著蕭元錦的侍女們,這送不送的其實也沒太多區別。
“多謝公主相送,就此告辭。”在宮門張曉琿對蕭元錦說了這一路上唯一的一句話后行禮辭別,蕭元錦點點頭兩人就分開了,一個騎上馬往家里去,一個坐上馬車往太醫院,一切看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
但是經過這一出,張曉琿已經意識到帝后兩人想要把他跟蕭元錦撮合成一對,只是不清楚他們是因為察覺了蕭元錦對自己的心思,從而想要成全孫女,還是僅僅只是想把自己跟皇家綁定在一起。
但張曉琿能肯定不是蕭元錦自己提的,這從她故意把自己晾在皇后宮門外就看出來了,而且皇后讓她送自己的時候她明顯是抗拒的,似乎她在極力表現對自己毫無感覺的樣子。
只是小姑娘不明白欲蓋彌彰的道理,她越是這么做,只怕帝后二人就更是想讓自己成為她的駙馬。
而自己愿意成為她的駙馬嗎?
在古代,這甚至不是一個選擇題,如果皇帝一定要自己娶她,那自己是沒有任何退路的,慶幸的是皇帝雖然有這樣的想法,卻還算有人情味,倒也沒有強人所難。
可萬一呢?
萬一自己成了駙馬,還能實現自己的目標嗎?在現代時各種通訊手段如此完善尚且敵不過分隔兩地,在古代更是出一趟海就一兩年沒有音訊,就算蕭元錦同意自己出海,自己又怎么忍心讓她一直這么守著呢?
張曉琿自從穿越到大乾,第一次遇上了讓他覺得頭疼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