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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里住了兩個晚上,一大早,張曉琿跟著大伙兒一起回鄉下的村里。
他昨晚聽他爹給他詳細講解了村里的大概情況。
村子叫莘莊,因為有一條河在村后流過,莘莊成為村落應該有一兩百年了,只是因為長年戰亂,在張家遷來之前早就滿目瘡痍,人口飄零。
張家遷入的時候也有別的家族同時遷來,所以莘莊是一個雜姓混居的村子,除了張家,還有劉家、陳家、孫家幾個大姓。
雖然剛遷來的時候大家都差不多,也有些家族是幾兄弟一起遷入的,但是幾十年下來,張家慢慢發展成了村子里最大的家族,張老爺子是張家族長,也是莘莊村長。
不管他爹怎么把功勞歸結為他曾祖父母治家有方,在張曉琿聽來只有一個原因:老張家實在是太能生了。
當年曾祖父母帶著兄弟三人千辛萬苦來到莘莊,一家子五口人,到他祖父這一輩,他祖父生了七個孩子養活了五個,留在莘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家子十六口人,他二爺爺因為老大老二都是兒子,現在連曾孫都有兩個了,他家人口最多,超過二十個,而三爺爺的孫子輩也比張曉琿要大,都該成家了的。
張曉琿有點疑惑,一個家族里男丁這么多,不需要服兵役的嗎?還有徭役。
花錢。張德源解釋,目前朝廷并不缺兵源,但是缺錢,所以只要交錢,便可以抵消分派到各個家族里的征兵和徭役的份額。
而張家每年的收成里,這部分的資金儲備必須留下,雷打不動絕不能動用,寧愿少吃一頓飯也要攢下這筆錢。
張曉琿心下了然。
在冷兵器時代,普通人上戰場,能活下來的可能性不足五成,再加上各種不可預見的危險,去當兵十有**是回不來的了。而對于一個家族來說,保有人,特別是男人,才是家族壯大的必要前提。
可是人再多又有什么用?被屠村的村子未必就沒有張家這樣的大族,一旦對上嗜血的惡狼,無非就是更多的待宰羔羊罷了。
張曉琿坐在他四叔的車轅上一路往南出了城門。張德源因為要備考接下來的舉人考試,沒有跟著回村,昨晚已經先去了往南三十里的永安城的書院了。
莘莊位于鄴城西南方向,離鄴城也不過十多里路,離南邊的永安城更遠一些。
出城走在路上,張曉琿一路觀察著地形。
鄴城西邊有一道高大的山脈從北邊一直綿延到南邊,東邊也有錯落的山嶺,城池的周圍分布著零落的村子。
這么看下來,鄴城就好似一座孤城聳立在一片盆地里的平原上,除了城池完全無險可守,看來設城的目的除了御敵,還有就是為了讓新遷居的移民心中安穩,愿意一直留下來墾荒種地。
張德進注意到張曉琿一路默默不語光看景心中疑惑,他這個大侄子一夜之間好似變了個人,他開口問:
“琿哥兒,你不是常來鄴城的嗎?咋還看不夠景咧?”
張曉琿收回看向西邊那道山脈的目光,轉過頭對他四叔笑了一下。
聽他爹說這個四叔才26歲,比他還小兩歲,人家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
張曉琿知道他說的自己經常來鄴城是什么意思,在他來到這里之前,原先的張曉琿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他妹妹深惡痛絕的——進到那道山脈里打獵,然后把獵獲帶到鄴城或者永安城出售。
張曉琿六歲的時候就拜了一位騎射出眾卻不幸傷了腿的老兵為師,那老兵感念他外祖父悉心救治,教導他也十分用心,加上他自己喜歡勤學苦練,因此張曉琿的箭術也很不錯。
這事大伙兒都知道,所以他前天亮的那一手大家只以為是他師父教的,雖然驚訝也并不多想。
快回到村子的時候張曉琿才發現,那天他們撞車的地方其實離進村子的路口很近,幾乎是從村里出來拐上大路就沖下地里了,那地還是他們老張家的。
進到村口果然還是北方農村的標配——兩棵高大的老槐樹分立路兩旁,樹干一個人抱不攏。老張家占據了村里最大的地盤,而且位置也十分好——村頭兩棵老槐樹下路兩邊對面的房子都是老張家的,兩邊雖然隔著路,卻比離著旁姓的屋子還是要近些。
張老爺子一家住在路西邊的老宅子里,路東邊是二爺爺和三爺爺兩家的房子。
張曉琿越是靠近村子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村里的屋子絕大部份都是泥胚房,老張家的屋子正房全部是青磚灰瓦,廂房是下半部分是青磚,上半部分是泥胚,屋頂都是瓦片,屋子很矮,門窗糊著紙,不高的泥胚院墻上壓著茅草。
房子就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因為人口多,又在后面多加了一進院。雖然屋子都蓋一起,但是大概因為地廣人稀,圈起來的院落倒是非常大,前院的空地都有一個籃球場那么大了,二進院落后面竟然還有半個足球場大小的一個園子。
難怪院墻是泥胚加茅草,不然這么大的院子,用青磚圍起來花費不菲。
園子雖大,卻并沒有種什么東西,除了牲口棚就是車棚和茅房。另開了一個門方便車子進出。
張曉琿注意到車棚旁邊的一間泥胚茅草房跟旁邊的屋子很是不一樣,門窗都特意用紙糊上,顯然是用來住人的。他想起妹妹最想要去住的是南海島上的船屋,就是因為特別喜歡茅草屋頂,如果她跟著回村也不知道會不會要求住這間屋子呢?
“琿哥兒,你還要住你的流放房嗎?”張德進打趣地拍了一下張曉琿的肩膀。
竟是他的房子?難怪他看著那間屋子心里那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愈發強烈。
“住啊。”張曉琿隨口應著,走過去打開房門進了屋子。
屋子不大,最先進入他眼簾的是一把弓箭。
弓箭掛在墻上,邊上還掛了一個布縫制的箭袋,里面有十來支箭。
這樣的弓箭肯定是不能帶進城的。
張曉琿取下弓箭和箭袋,走出門外,他想試試自己的箭術是否還在。
據他爹說,自己以前進山幾乎沒有空手而歸的。
隨著一箭射出命中張曉琿選定的目標,腦海里似乎閃過一道白光,伴著弓弦的震動,他所有的記憶全部回歸。
張曉琿一時愣住,有記憶以來的過往走馬燈一般閃過。
五歲時不愿讀書,年輕的父親把他流放到這間屋子居住。
六歲跟著外祖父見識了射箭師傅的絕技,執著拜師,師傅先試了他半個月,讓他每天蹲馬步,什么時候能蹲半個時辰,他什么時候才收他為徒,他十天就做到了。
他激動地拜了師,師父和師娘只有一個女兒嫁到了南方,不在身邊,幾乎把他當成兒子養,師父和師娘住在永安城,張曉琿就隨他爹一起住城里。
上午他爹送他到師父家中后再去書院,下午才來師父家接他回家還要輔導他讀書。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六年,直到兩年前師父和師娘要跟著嫁到南方站穩腳跟的女兒生活。
這么些年其實他爹是當爹又當娘,在他身上傾注了太多心血,以至于二十歲就考取了童生的父親直到他不在永安城這兩年才能安心讀書,今年才終于考取了秀才。
回想起在永安城那個父子倆租住的小小院落的日子,他覺得自己太幸運了,不管現代還是當下,他都有一個超級好的父親。
父親一直都被家族寄以厚望,但是因為要照顧他,教導他,年復一年落榜,內心的壓力可想而知。
他走回了屋子,拿起一支箭,在地上寫下了“格物致知”四個古體字。
這是在現代的時候父親要求他時時牢記于心的思想準則。
張曉琿正坐在屋子里唯一的家具——一張矮床上回想自己的過往,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琿哥兒,該進朝食了。”
姨奶奶站在門口看著他。
“好的奶奶。”張曉琿忙起身走出去。
吃飯的地方是在前院的廚房,兩張正方形的桌子拼一起,十幾口人鬧哄哄地坐著吃飯。
張曉琿之前除了張老爺子和兩個老太太外加兩個親叔叔之外不認得別的人,現在倒好了,都認識了。
兩位嬸嬸五個堂弟兩個堂妹,這些人都是他當下真正意義上的家人。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因為張曉琿前天露的兩下子,大伙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加上他兩年前每十日才跟他爹回來住一晚,幾個堂弟堂妹都有點怕他。
但是堂妹們喜歡張曉瑛。
果然最小的三堂妹問他:“大哥,伯娘和大姐為啥沒回來呢?”
這個問題不光堂妹想知道,叔叔嬸嬸們也想知道。
要知道之前李嵐說是要替張德源盡孝道,哪怕張老爺子發話她也不離開莘莊進城去陪張德源。
恢復了古代記憶的張曉琿清楚不能說出妹妹已經在外祖父醫館上班,而且從事的是這樣的工作的事實,在當下的朝代,一個女孩子動手在外男身上縫縫補補甚至割上幾刀,這對普通人來說太驚悚了,而張曉瑛也沒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做這份工作。
他正想著該怎么回答,盧老太發話了:“你伯娘在城里給你大姐請了一個刺繡師傅,等你大姐學會就可以教你們了。”
得,為了掩蓋一個謊言,他妹妹需要學的東西更多了。
吃過飯,張老爺子打發人去把村子里其他幾大姓的主事人請來。本來他們老張家自己修地道也可以,但是他是村長,總不能不管村里人。
而張曉琿一路回來觀察地形加上恢復記憶后,只覺得挖地道這件事情更加迫切了。
村里大伙都到齊以后,張老爺子說了張家要挖地道的打算,又讓張曉琿重復了一次地道戰的故事,拿出圖紙給大家講解,最后問有誰家也想要一起挖的。
很多昨晚回村驚魂未定的村民心中正忐忑不安。
雖說這群屠村的胡虜聽說被衛小將軍帶兵全部剿滅了,但誰知道還有沒有另外一伙呢?他們又不能一直呆在城里,村里牲口要喂,莊稼也要侍弄,家中產業都拋下,只怕也要餓死。
不就是挖個地道嗎?他們恨不得明天就挖好。莊戶人家有的是力氣。
到場的全部表示自己家一定參與。
果然人多力量大,村里就有好幾個泥瓦匠,木匠鐵匠都有,大家留在張老爺子家的正廳討論得熱火朝天,最后連護村隊都成立了。
村里十五歲到三十歲的青壯年都自動屬于護村隊成員。每日晨起一個時辰跟張曉琿訓練。十五歲以下三十歲以上的想跟著練也行,但就不算護村隊的了。
事情商議妥當,眾人都趕緊回家,早早把挖地道需要的物什準備好。
張曉琿跟在眾人身后剛走出正廳門口,一道黃影閃電般向他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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