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殿曾經被徹底炸毀,可如今里面的一應擺設還是照常如舊。
高穹偉戶,一派雍容氣度。
除了一些孤品的瓷器字畫,格局基調還是同往常無二。
由此也可以看出來,蕭梓穆著實費了心。
蕭慕白屏退了所有人,自己在外殿飲茶,夏初獨自邁向殿內隔間,目光落在那金漆裝填的龍榻之上。
皇上躺在榻上面色紅潤,氣息勻稱。
任誰看了,也只覺得他陷入深睡,絕不會認為他昏迷了兩三個月,還遲遲不得醒轉。
夏初把脈望切之后,看著他安詳的容顏輕嘆一聲:“皇上,您還不想起來嗎?”
夏初始終關注著他的面容,一沉如靜,連呼吸都未曾有絲毫紊亂。
他低眉斂目跪坐在榻邊繼續說道:“我來清心殿之前去了趟御膳房,翻了您最近的膳食,那些雞鴨魚肉送過來,難不成是李公公嚼爛了喂給您吃的?”
熏香裊裊自爐中升起,細竹絲簾櫳放下遮去外面大半日光。
夏初的話語一畢,殿內恢復了靜謐無聲。
那金碧輝煌,鑲珠嵌玉龍榻上的皇上,仍是緊閉著雙目。
“直到今日中午和慕白用膳,我聽他提及趙老將軍手中還有冊立他為太子的詔書,我才明白皇上您為什么不醒。”
夏初一直懷疑皇上是裝作昏迷,可一直也想不明白,他為何要這么做。
直到今天中午在春風間里,他告訴蕭慕白皇上有可能早就已經醒了,蕭慕白才將趙老將軍臨走時,對他說的那番話告訴了夏初。
夏初跪直了身子對著龍榻叩拜:“皇上,您就算睡到了猴年馬月去,我也不會讓外公宣詔的。”
“放肆!”
頭頂終于傳來一聲熟悉又威嚴的厚重嗓音,夏初再抬頭時,已然看見榻上的皇上睜開了雙目。
那眸子炯炯有神,哪里有半分昏迷多日初醒的朦朧。
夏初直起了身子扶著他靠在榻上,嬉笑道:“我哪兒有您膽子大,皇城岌岌可危成那般模樣,您也能躺的住。”
皇上余光瞥著他,嗤了一聲:“你何時發現的?”
夏初看他也沒讓自己起身,自己爬起來坐在塌邊矮階上:“離京之前吧,最早約莫是在苑廣義離奇失蹤,想來也是被皇上給……”
夏初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皇上默然垂眸,算是應了他說的話。
夏初心道,皇上真是眥睚必報,不就是苑廣義酒醉的時候冒犯了皇上,他怕是自己怎么死的,都還沒死明白。
那時候的皇城被叛軍圍了個水泄不通,苑廣義失蹤之后夏初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他輕功這般好,想要飛出去都費勁。
苑廣義這么大個活人,怎么可能在宮中失蹤了呢?
直到后來皇城即將被破,連暗衛都悉數出動,可隸屬皇上的隱衛,卻連一個影子都沒見著。
夏初才心下懷疑了起來,這皇城里,活人出不去,藏個死人可是太容易了。
丹鳳宮門前遍地都是尸體,隨便擱著九門處一扔,都不用埋就被掩蓋了。
是以,夏初離京之際反復叮囑蕭梓穆,每日不論多忙,都要抽出時間去坤寧宮,看一看昏迷的皇上,說一些他愛聽的話。
無非也就是懷疑皇上是裝著清醒扮昏迷,讓蕭梓穆借機在他塌邊,多說些好話博個歡心。
“父皇,皇城若是破了怎么辦?”蕭慕白從外間走了進來,一瞬不瞬的看著皇上。
起初夏初和他說,皇上有可能早就醒來的時候,他還不敢相信。
皇城當時有多危急,他不敢想,皇上竟是故意不醒。
“那也是你沒本事。”皇上說的很是淡定。
他自然是不慌,即便叛軍攻進了皇城,只要他睜開雙眼走出了坤寧宮,一聲令下,八城守備軍司身邊一早安排的人手,也會立即斬下他們的頭顱。
他白日里雖然佯裝昏迷,晚上的時候,隱衛卻是將城中的局勢一一匯報給他聽。
一切都在皇上可以掌控的范圍內,只要能夠徹底肅清朝堂,他不介意多流點血,除惡務盡,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軟。
蕭慕白被他的這句話揶的怒極反笑:“父皇說的對,這一仗雖然艱辛卻也終究是贏了下來。想必您也知道麗妃被誅,蕭言竣已在押解歸京的途中,為何還要繼續裝作昏迷,莫非真如阿初所言,為了和梁王的約定,等著趙老將軍宣召?”
“是。”皇上回的簡潔坦誠,反倒讓夏初和蕭慕白呼吸一滯。
“皇上,我不是跟您說過,慕白只想和我安生的過上幾年……”
夏初見蕭慕白面色冷凝如霜,生怕他說話沒個輕重,搶在他前面開了口,賣起慘來。
委婉提醒著皇上,何必呢,就算跟梁王有什么狗屁約定,您兒子也沒幾年好活頭了。
“看在你盡力將他醫治好的份上,朕就不治你的欺瞞之罪了。”皇上抬眸看向夏初,這話說的很是寬宏,語氣里卻滿是譏諷。
夏初和蕭慕白面面相覷,這……
這皇上是怎么知道蕭慕白體內的毒,被他給解了?
“皇上,你……”
夏初明顯的心虛,說話也顯得有些磕巴,本還想死不承認。
可眼見著皇上目光如炬的神色,也不像是咋唬他的,腦海中不由就想起了趙老將軍的叮囑,這外公說的對啊,皇上也太精明了些吧。
這事除了他和蕭慕白兩人,明明誰也不知道啊。
“朕是怎么知道的?朕比誰都清楚他的毒,這些年來想盡辦法替他解毒。每逢月底,他身子如墜冰窖,朕比他還要心涼。”皇上頓了一頓看向蕭慕白。
他語氣里有著一絲隱怒:“一月底的時候,他曾經來坤寧宮看過朕一次,當時雙手握著朕的手,可憐兮兮的問朕到底還留有什么底牌。那雙手的溫度,比朕在被褥里暖著的手,還要熱上幾分呢。”
蕭慕白:“……”
他剛剛還盛氣凜然的氣勢,瞬間就弱了下去。
夏初扯了扯他的衣角,蹙著眉道:“你那會不是正在負氣,從未去坤寧宮看過皇上嗎?就連找我,都是在偏殿等著的。”
蕭慕白抿了抿唇,垂下眼眸,語氣里帶著些許生硬:“就……偷偷去了那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