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已近隅中,金紫顏色絢爛地蒙在他們身上。這瑰麗的顏色也讓月風挽的面容,染上了一層仿佛眷戀般的神采。
他溫柔的看著她,微啟淡色的雙唇:“我曾聽聞有一套針法,可以讓垂危之人在短時間內恢復往昔神采。阿初醫術了得,可曾習過?”
夏初尚且還沉浸在換蠱一術只能施在皇室血脈之事上,驟然聽聞他開口詢問那套針法,連連搖頭:“那只是回光返照,最多也只能撐上三個時辰。”
“這么說來……你是會的。”月風挽的眉眼顯出一絲歡愉:“那也總好過四肢無力的在這里躺上一兩日,落得一樣的結局。”
夏初抗拒的連連后退,頻頻搖頭。
“阿初……最后的時光,我想和你出門走一走。”他眸中亮著一抹哀求的神色,卻光芒刺目灼傷了她的眼。
一直安分窩在月風挽身旁的點點,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哀求,爬上夏初的雙膝,直立著身體前爪拼命的扒拉著她的衣襟,腦袋削尖了般一直往上蹭她的下巴。
“你看連它都在替我求情呢。”月風挽微微下垂的嘴角顯出一抹撒嬌的意味,那從未示人的鮮活表情,忽然讓夏初不敢直視。
因為無法抵御,因為無法拒絕……
一個多時辰后,施完針的夏初滿頭大汗。
平日里的她施針輕松至極,連一絲微汗也未曾出過,可眼下尚且還是二月末的寒春,不止額上,連渾身都沁出了一層密密的汗水。
往日里,她是施針救人。
今日里,她是親手加快了月風挽生命的流逝,讓她如何不百感交集卻又不得不集中全部心緒。
月風挽自榻上起身,點點也隨之盤踞在他身旁:“拿件衣服去側室換了,可別著了涼。”
夏初看著他恢復了往昔的豐神俊朗,剛剛強自壓下心口涌動的那些氣息也隨之紊亂,連呼吸都無法順暢。
她信手拈起沉香木桌上那摞大紅的裙裳,一件件的挑著,問他喜歡哪件。
終歸是只有三個時辰,月風挽既然喜歡見她穿大紅的裙裳,在這最后的時刻,夏初只想遂了他的心意。
“無論哪件,你穿都是極好看的。”他眸中真摯一覽無遺,毫無半分敷衍之色。
夏初唉聲嘆了口氣,信手拿起一件去了側室,直到換完了才發現,這衣裙竟不似往昔那般繁瑣累贅。
雖是女子服飾,卻是窄袖緊腳,配上一雙鎏了藍邊的紅合靴,越發顯得氣質靈動,英姿颯爽。
月風挽見她面容低垂的走了出來,病后初愈的臉頰蒼白如一朵俯開的白梅花,心口不覺如水波蕩過。
那些輕微的漣漪回蕩在他的身體內,令他的思緒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時,夏初已經站在他的身后,兩人一座一立位于銅鏡之前。
“怎么不讓人進來替你綰發?”夏初看著他傾瀉而下的青絲,伸手從梳架上取下一把桃木櫛。
“最后的殊榮,本王決定賞給你。”回光返照恢復了月風挽的精氣,同時也恢復了他以往輕挑戲謔的口吻。
夏初被他的語氣一帶,忍不住就‘嘁’了一聲:“這也算殊榮。”
月風挽眉目微挑:“你這嫌棄的模樣,十足像極了坊間的那些薄情女。”
夏初心中正感慨著他這頭發,如墨似黛,順滑如絲,無結無叉,聽了他這句話,莫名就想起了曾經蕭慕白說過,攝政王玩過的女人,都夠上她在各國都開上一間青樓……
夏初兀自失笑出聲:“攝政王才是那位,不知傷了多少女兒心的負心漢。”
月風挽從鏡中凝望著她,明亮的銅鏡映照出她低垂展顏的面容,如一朵清晨中低垂的蓮花。
而那雙被睫毛半遮半掩的眸子,便是花瓣上最清澈明凈的露珠,因著她剛剛的那一笑,幾經欲滴,分外憐人。
他略一失神,口中不由自主就跟上了一句:“薄情女和負心漢,豈不登對。”
夏初睫毛微顫,她腦海中剛剛浮現了蕭慕白的名字,接而聽見了他這句話,心中陡現一絲慌亂。
夏初抬起頭從鏡中望著他,他們的目光在銅鏡之中相遇。
若那一紙婚約作數,他們不久后,本就該是光明正大的夫妻。
可梁國那邊的毀約書已經傳了過來,蕭慕白還真是迫不及待的連個虛名,也不愿意讓他占一占。
月風挽看見夏初的臉頰雖微有泛紅,但那雙眼睛卻是湛然純凈,望著他時,毫無半分神思,只余一絲慌亂忐忑。
他唇角抿出一線苦笑,話語故作輕挑了兩分:“和本王登對的女子多了去了,你還得排隊。”
夏初看著他垂眸的眼簾和微抿的唇角,久久無法移開目光。
她又不傻,知道剛剛他補出的那一句,實則是不愿她開口說出令他心傷的話。
無論如何,她都承了月風挽一個此生無法償還的情分,怎么也不能在此刻對他開口說出那句,我心有慕白,無可替代。
“未時了,用完膳在出去嗎?”夏初斂了心中思緒,只想安靜伴他三個時辰,替他冠上發簪,尋了個話題岔開剛剛凝聚的尷尬氛圍。
“我可不想將時間浪費在用膳上。”月風挽起身,點點自他膝上跳落,瞬間又爬上了夏初的肩膀。
夏初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想要去哪兒,手腕一緊,人已經被他輕拉了一把,只好隨著他一起步出了明月宮。
殿外云霞漫天,深藍無底的黛眉青,胭脂浴后的紅薇暈,更還有幾縷微明細散,薄得如蟬翼似的粉條云。
她這才發現,剛剛在殿內只顧得上替他綰發,未曾留意他竟是也換了身錦袍。
藍色錦緞的滾邊和她大紅的裙裾繡了一樣的祥云,且那朵朵祥云皆為一半,他們兩人連袂而行,那云卷云舒便合二為一,如踏九霄。
夏初心中不由蔓延出了無盡的酸澀之意,為他那不敢啟口的小心思,輕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月風挽與侯府跟她決裂之前,成天張口閉口,你我早有婚約。
如今僅余的三個時辰里,反倒是謹小慎微從未再提。
夏初只覺眸中酸澀,佯裝驕陽刺目,伸手掩面遮擋,偷偷用小指拭去快要奪眶而出的那抹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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