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將至,不論南北,外出的人們紛紛歸家。
不論是遠游的士子,還是四處跑商的商賈,紛紛朝著各自的家里趕去。
如今的大灣村,和先前已然大不相同。
一條從宥陽縣城,經過溧水鎮,直通大灣村的寬敞官道,足有兩丈寬,能容兩輛馬車并排飛馳,若是走的慢的,便是三兩馬車并排而行也不是不行。
這是大灣村的徐家出錢修建的道路,足有數十里長,人工材料什么的加起來花了足足三四千兩銀子。
地基都夯的極為嚴實,路面也頗為平整。
如今的大灣村,玉帶河以西乃是原大灣村的舊址,玉帶河以西,已然改姓了徐,宥陽徐氏的宗祠,便坐落在大灣村村尾石橋的另外一頭。
過了石橋,走上五十多步,便是徐氏宗祠的大門。
橋頭的另外一端,則是徐家的老宅,也是如今徐老太爺和石老太太的居所。
徐光啟一如往常,用過朝飯,便背著雙手,挺著那略有些佝僂的腰背,慢慢悠悠的出了門,先過了石橋,到祠堂里頭去看一眼,在祖宗排位前頭上幾炷香。
祠堂里留的有
然后才慢慢悠悠的背負著雙手,朝著下游的豆腐乳作坊走去。
如今徐老爺子早已經不下地了,和老伴只伺候著老宅后院特意留下的那處菜地,其他的田地早就都交給了莊戶們去耕種。
老爺子現在每天的生活尤為規律,先是去祠堂上香,然后順著水渠一路往下,去豆腐乳作坊哪里看看,若是來了興致的話,還會再奪走一段兒,去莊子上瞧瞧自家地里的莊稼。
雖然如今老兩口已經不親自下地了,可地里的收成,卻還有他們的一份,若是年景不好,手底下的佃戶莊戶們日子難過,老兩口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好在今年的雨水不錯,陽光也充足,第二季播下的水稻,現如今長勢正喜人著呢。
至于坡地上中的油菜,也已經開始冒頭了,雖然還不高,但青蔥蔥,綠油油的也頗為喜人。
“老太爺來了!”
還沒到莊子上,老爺子迎面便遇上了一老一少,兩個穿著粗布衣裳,背著柴刀,穿著草鞋,剛從莊子里頭出來沒多久的兩個佃戶。
“嗯!”老爺子點頭笑著應道:“你們這是去打柴?”
老的已經兩鬢斑白,皮膚黝黑,臉上滿是皺紋,實則歲數卻只有五十,腰卻已經被生活壓得比老爺子還彎:“這不是還沒到秋收呢嗎,趁著現在還有些空檔,趕緊先把家里過冬要用的柴火多備下一下,免得等到時候一忙一起來,沒得時間打柴,到了冬天還得上山。”
秋收除了收割打谷之外,還要晾曬,入倉,收攏曬干的稻草,耕地,在撒上蘿卜和菘菜的種子,等入了冬,家里頭才不會缺菜吃。
如今朝廷的政策好,賦稅低,徭役什么的也不多,而且大多還能用銀錢贖買,物價也不算高,只要肯干,一年下來,便是一般的年景,家家戶戶都能攢下不少盈余。
“確實是該早做準備了!”老爺子深以為然的點頭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老爺子便是這么個性子,什么事情都喜歡往后頭多想幾步,徐家也就是靠著他和老伴兒石氏這樣一步一步富起來的,而后更是不惜花費巨資,讓家里頭的兒子孫子們都讀書識字。
可惜當初家境剛剛好轉,供不起三個兒子一起讀書,在這三個兒子在讀書之上,天賦并不算高,后來老爺子便陸陸續續送他們去學了手藝。
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學了泥瓦,三兒子則學了木匠,父子四人辛苦了大半輩子,徐家的家境也逐漸好轉,家里的余錢越來越多,田地也在逐步的增加。
等到了孫輩的時候,老爺子和石氏一商量,咬著牙便家里頭三個男娃都送去學塾里跟著傅秀才念書。
因著念著同村兼親戚的情誼,傅秀才每年只收每人二兩銀子的束脩,可其他的筆墨紙硯,還有書籍的花費卻并不少。
本來依著徐家的條件,當初是絕不止三十畝地的,可老爺子和石氏卻商量著以孫兒們的學業為重,手上多攢些錢,以備日后進學之資。
后來徐章橫空出世,短短十多年的功夫,便把徐家從原本在田地里頭刨食吃的泥腿子,一躍帶成了趙宋皇朝頂尖的勛貴之家。
如今的徐家可不只是富裕,更貴不可言。
莫說是宥陽這個小小的縣城了,便是江寧府一府之地,江南路一路之地,能夠和徐家比肩的也沒有幾家。
當然了,這里說的自然不是底蘊,若說底蘊的話,宥陽徐家怕是連盛家都略有些不如。
“那您老慢慢看著!”
“上山小心些!”老爺子笑著叮囑一句,便和祖孫倆錯身而過。
進了莊子,田間正在查看地里情況的農戶們看到老爺子,紛紛主動打著招呼。
老爺子笑著一一應了,背著雙手這里瞧瞧,那里看看,還拉著農戶們聊了一陣,這才點了點頭,問農戶們討了口水喝,便折轉了身子,回大灣村了。
這才走到半道上,便看到了已經成了家的傅云生氣喘吁吁的迎面跑了過來。
“徐叔,哎喲喲您老人家怎么還在這兒,家里頭都快鬧翻天了!”
剛迎上來,傅云生就顧不得喘氣兒,急匆匆的說道。
老爺子眉梢一挑:“家里頭鬧翻天了?出了啥事?”
“一句兩句的說不清,總之您老趕緊回去看看吧!”傅云生擺擺手,和老爺子并排走著。
“那還磨蹭什么,趕緊走!”說著老爺子就準備撒丫子開跑,可還沒等跑出去,就被傅云生一把給抓住了。
“我說徐叔,您老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紀了,估計沒跑一半就得喘上大半天,等你到了家,哪還有力氣去管事兒!還是快些走回去的好。”
老爺子剛想反駁,和傅云生好好說道說道,自己的身板兒硬朗不硬朗的問題,可轉念一想,傅云生后頭的那幾句確實有些道理,便點了頭。
兩人快步朝著大灣村的趕去,只花了一盞茶出頭的功夫,就過了徐家的豆腐乳作坊,大灣村已經遙遙在望。
還沒進村呢,老爺子就聽到了村里頭鞭炮聲。
“怎么回事兒?”老爺子一臉疑惑的看著傅云生。
傅云生卻笑呵呵的道:“熱鬧也是鬧嘛!您老還是趕緊先去祠堂吧,大家可都在食堂等著您呢!青福哥、青祿哥還有青山哥今兒可都回來了,就差您老人家了呢!”
老爺子心底愈發疑惑,看著傅云生一臉無賴的模樣,當下就急了:“你個臭小子,消遣其我來了,我看你是找揍!”
說著揚手就欲打,可惜傅云生卻早就預料到了老爺子的反應,嗖的一下就蹦開了。
“徐叔,您老可悠著點,我皮糙肉厚的,挨幾下倒是沒事兒,您老可別動作太大,扯著筋了。”
徐老爺子眼睛瞪得滾圓:“你個臭小子!”
嘴里雖然罵罵咧咧,可抬起的手卻收了下去。
見老爺子沒了動手的意思,傅云生便又湊了過來,和老爺子一道進了村,朝著村尾的石橋而去。
過了石橋,已經能夠清晰的看到鞭炮炸響帶起的無數硝煙,彌漫在徐氏宗祠附近的空地上。
隔著石橋,老爺子就聽到了祠堂那邊傳來的喧鬧聲。
“徐爺爺回來了!”
“徐爺爺回來了!”
幾個原本在祠堂外頭看放鞭炮的小孩子,遠遠的瞧見和傅云生一道過橋的老爺子,便立馬屁顛屁顛一邊喊著一邊往祠堂里頭招呼。
老爺子這才剛剛過了橋,就看到一大群人從祠堂里頭涌了出來,見著老爺子就笑臉盈盈的拱手說恭喜。
徐老爺子還是一臉懵逼,直到眾人簇擁著把他送入祠堂之內,見到了江寧知府和宥陽知縣,以及金陵勇毅侯府的當代侯爺徐青睿還有金陵徐氏的族長之時,徐老爺是還是暈乎乎的。
江寧知府見到老爺子,立馬笑臉盈盈的帶著人迎了上來。
“恭喜徐老太爺,賀喜徐老太爺!令孫徐卿正,以弱冠之齡,便得封永安侯,授予丹書鐵券,如今還被管家委以重任,提拔為大理寺卿,位列正三品,如此少年俊杰,人中龍鳳,實乃我江寧之府呀·······”
老爺子只覺得腦子一陣空白,從得封永安侯,和被授丹書鐵券之后的內容,便一句也沒聽到了,只覺得耳畔嗡嗡作響,似有無數回聲。
“你說什么?我孫兒被封為永安侯,還被官家賜下丹書鐵券?”徐老爺子不敢置信的問。
這是徐青福三兄弟已經聚到了老爺子身邊,徐青福和徐青祿一左一右,站在老爺子身側,時刻準備好攙扶。
江寧知府滿臉笑容的道:“而且還是世襲罔替的超品侯爵呢!”
似乎被封侯的是自己一樣,江寧知府的臉上和語氣之間,慢慢都是與有榮焉,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
“世襲罔替的超品侯爵?”
老爺子眼睛瞪的滾圓,兩眼緊接著一翻,眼前就跟著黑了。
幸而身側徐青福和徐青祿早有準備,一左一右駕住了老爺子,直接就往祠堂里頭抬。
半晌,老爺子只覺得人中一陣刺痛,然后幽幽醒轉,看著眼前人影綽綽,隨即便是前所未有的喜悅涌上心頭。
也不住身側的幾個兒子,還有什么知府知縣,直接撒丫子就往祠堂里頭供奉祖宗排位的正廳里頭跑。
二話不說就跪在做祖宗排位前頭的蒲團上,竟是撕心裂肺的嗷嗷大哭起來。
便是分宗立祠那日,老爺子也沒有這般失態。
見老爺子跪下了,徐青山三兄弟也跟著跪在了老爺子身后。
看著狀似癲狂的徐老爺子,祠堂里頭圍著的耆老尊貴,以及知府知縣等一應官員們,卻沒有一個臉上露出嘲笑的。
若是換了他們,只怕表現得會比徐老爺子現在更加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