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叫我的女人流淚。”
他認真道。
裴道珠眼底藏著譏諷。
什么都還沒做過呢,名分也是沒有的,怎么就成了他的女人?
她面上分毫不顯,溫柔地彎起眉眼,嬌聲道:“我就知道,玄策哥哥最憐惜我——”
“砰!”
突然有人推門而來。
崔柚氣勢洶洶地闖進內室,瞧見兩人對面而坐,頓時怒不可遏。
她叉腰怒罵:“一早就聽說,裴家的二姑娘慣會裝模作樣招惹郎君,今日一見,傳言果然不假!你是沒出閣的女子,怎么半點兒臉皮不要,深更半夜跟男人花前月下?!禮義廉恥四個字,你可知道怎么寫?!”
她原本乖乖待在后院。
得知九爺今夜不能陪她,雖然遺憾,卻也只能認命。
沒成想,有個叫宿月的侍女過來報信,說九爺是被裴道珠這個狐貍精勾住了魂兒!
她不信,特意來抓奸,竟然真的撞見了他們共處一室!
她妒火中燒,直勾勾盯著裴道珠:“你怎么解釋?!”
裴道珠歪頭。
明明被潑滿身臟水,少女的丹鳳眼卻依舊猶如水洗般干凈。
她捻起一顆玉棋子,笑吟吟地落在棋盤上:“任何解釋,都是心虛。我問心無愧,所以,我不解釋。”
“你——”
崔柚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明明被抓了個現形,她還敢說問心無愧!
她從沒見過這么囂張的人!
怒火更甚,她張牙舞爪,竟不顧一切地撲向裴道珠,試圖撓花她那張臉!
裴道珠并不躲避。
眼看崔柚快要撲上來,一把麈尾拂過,重重把她拍倒在地。
崔柚驚呼一聲,不可思議地望向蕭衡:“九爺?!”
蕭衡面色清寒:“這是你撒野的地方?滾出去。”
崔柚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您竟然為了這個狐貍精,斥責我?!我這就告訴祖母去,我請祖母為我做主!”
她拎起裙裾,哭著沖了出去。
寢屋歸于寂靜。
裴道珠重新擺好棋盤上散落的棋子,柔聲道:“不去哄哄?”
蕭衡的臉色更加難看。
半晌,他才道:“她是妾。”
當今世道,世家大族的公子往往妻妾成群,連攜妓游山都能成為風流美談。
可大族里面,也講究妻妾有別。
妾室身份低微,真正追究起來,她們與伺候人的婢女也沒什么分別,甚至還有士族大夫互相交換美妾。
妾室,怎敢管束夫君?
崔柚她……
逾矩了。
裴道珠擺好最后一粒棋子。
她注視棋盤:“為人妾室,連管束夫君都不成……玄策哥哥,這便是我絕不為妾的原因。我學不來大度,我只是個凡俗女子,我會因為夫君親近別的姑娘而吃醋,醋味濃時,甚至會做出連自己都想象不出的事。”
絕不為妾……
蕭衡叩擊棋盤。
但他不可能娶裴道珠為妻。
如今兩人的感情正好著,他不想傷感情,因此選擇了閉口不談。
裴道珠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笑容更加嬌甜:“玄策哥哥不必有負擔,風月之事,不過你情我愿。你享受其中,我也是。所以對我負責這種話,我不會提。等新鮮感過去,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蕭衡看著她。
少女輕搖團扇,笑起來時眼如彎月。
美貌至極,也瀟灑至極。
仿佛可以隨時從這段感情里抽身而去一般。
對裴道珠,他有種握不住也抓不牢的感覺。
他把裴道珠的小手扣在掌心。
她肌膚溫涼,仿佛心也是涼的。
他摩挲著她的手背,問道:“不想為妾?”
裴道珠:“絕不為妾。”
蕭衡默了默,又道:“只是與我玩玩而已?”
裴道珠欣賞著他這張臉,眼底并無愛慕,語氣卻很是深情:“自知出身不好,配不上玄策哥哥……今生不能做你的妻,是我最大的遺憾。”
她慢慢抽回手。
她背轉過身,像是傷心般抬袖掩面。
夜色沉沉。
背后的男人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蠟淚燃盡,才起身離開她的閨房。
裴道珠安靜地跪坐在地。
她直視那盞明明滅滅的青紗燈。
蕭衡出身顯赫,什么也不缺。
對這種人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或者說,不僅僅是蕭衡……
所有男人,在歲月耗盡最開始的喜歡之后,都會暴露出喜新厭舊的劣根性,就像她父親那樣。
什么只羨鴛鴦不羨仙,那都是欺騙小姑娘的話。
她是不相信愛情的。
自打那夜過后,蕭衡再沒來過這座閨房。
裴道珠并不著急,只安安穩穩地研究棋譜。
崔柚那邊,不知是被蕭老夫人訓斥了還是被蕭衡約束的緣故,沒敢再來找事。
轉眼已是北國使臣團進京的日子。
因為長途跋涉的緣故,使臣團在建康城休整了兩日,宮中才設下盛大的國宴,邀請世家名流一起出席接風。
裴家雖然落魄,靠著祖輩積累的名氣,仍是十大家族之一,因此有進宮參宴的機會。
大殿熱鬧。
裴道珠坐在女眷席上,朝北國使臣團的位置望去。
他們的國手是個漢族少女,與她年紀一般大小,生得白凈清秀,舉止間都是書卷氣。
她瞧著有些眼熟。
顧嫻小聲提醒:“她是鄭翡,鄭家的嫡長女,小時候也住烏衣巷,與你一起玩過的。”
裴道珠記得鄭翡。
鄭家也是十大世家之一,數年前被朝廷派往邊疆鎮守邊關,沒想到前陣子突然舉族投靠北國,引起朝廷軒然大波。
作為鄭家的嫡長女,鄭翡小時候就有才女之名,棋藝也是頂尖的。
沒想到……
她竟然會代表北國,與故國宣戰。
除了鄭翡,她哥哥鄭擎虎也來了,還是這次使臣團的代表。
明明都是背叛家國的罪人,可是……
幾乎整個朝廷的官員,都對他們百般奉承,仿佛只要巴結好他們,北國的鐵騎就永遠不會侵略南朝的疆土。
裴道珠吃了一口茶,卻覺滋味兒甚苦。
恰在這時,有宮女過來,附在她耳畔低語:“陛下請裴姑娘去偏殿說話……事關午后兩國棋藝較量一事,請裴姑娘走一趟。”
偏殿。
裴道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的意思是,讓鄭翡贏?”
老態龍鐘的天子,舒服地靠坐在胡床上,擺弄盛滿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北國的皇帝要面子,朕給他面子就是。圍棋而已,有什么可爭的?萬一觸怒對方,引來戰爭,那可就得不償失了。你乖乖行事,事后,朕自有獎賞。”
裴道珠沉默。
北國的皇帝要面子,就得給他面子?
那他要疆土,是不是就得主動割地?
她又想起了前世的屈辱。
那一場凄慘的命運,是不是就是以這種輕描淡寫的方式,被這老東西敲定的?
第一次……
覺得皇族如此礙眼。
晚安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