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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鐐銬。
四只鬼。
三頭幽魂一頭低等厲鬼。
從鬼門關到黃泉路,到奈何橋到閻王殿。
崔家三口見到了閻王爺。
然后就是講故事。
白衣伢子做了一天的記錄官,已經能分辨出故事價值的高低,而崔家三口和鬼娃的故事,在伢子看來,大抵是不值幾個錢的。
人死變鬼。
厲鬼殺人。
沒有鬼與鬼的交鋒,等級還低,這些故事很廉價。
對著判官點了點頭,判官了然,擺手打斷了崔愛國的絮叨。
“就這樣吧。”
“拉下去,入輪回。”
“得令!”
老黑手一抻,拽著四只鬼便走出閻王殿,不多時,眾鬼便站在了明記私廚門前。
前方,明記私廚門口。
孟婆站在湯鍋前,滿臉微笑。
看了看孟婆,又看了看明記私廚的牌匾。
“上神,這個看著不像是六道輪回啊……”
崔愛國遲疑著發問道,再看向面前的館子,實在無法將此地與六道輪回聯系到一起。
小白嘿嘿一笑。
“這就是六道輪回。”
他目送著老黑推著四鬼喝孟婆湯,走入了明記私廚,低沉自語聲再次從其口中響起。
“五谷輪回和六道輪回都是輪回,沒差,沒差。”
“送貨!”
老黑將灌了孟婆湯后混混噩噩的四鬼推入明記私廚,說了句送貨后便施施然離開——他們業務很忙的……
而大廚,則從餐位上站起,來到了四鬼面前。
“小高,你去處理。”
命令,并未得到回應。
大廚深深吸氣,轉頭看向了高義盛,便見到高義盛拿著伢子送來的,記載著故事的紙張,渾身發抖。
“小高!”
厲喝聲響起,小高顫顫巍巍的轉過頭來,看向大廚。
于是,大廚便看到高義盛臉上的淚痕。
“師傅……師傅……”
“我覺得不舒服……我想請一天假……”
大廚沉默不語。
他深深嘆了口氣,想說些什么卻實在張不開口,直到高義盛旁邊,希望挪開狗爪子,又露出了一張嶄新的記錄紙。
“再看看這個。”
小高僵硬著一動不動,還是牙牙邁著小短腿,從希望腳下拿起紙張,又遞到了高義盛面前。
小高不伸手。
牙牙用純黑色的眼睛,茫然看了看小高,又轉頭看了眼希望。
直到希望平靜開口。
“舉到他眼前,讓他看看。”
牙牙聽話辦事,一雙小手舉高高。
于是,奶奶因心臟病突發而死,父親因手術事故而死,女兒因怪談現象而死的闔家團圓劇本,就這般落入了小高眼中。
故事很樸素,也很簡單。
伢子時間緊任務重,也并未多潤筆,故,如果單純以故事的角度看,這張紙上記載的故事,并沒有多好看。
但小高還是慢慢閉上了眼。
“我有點兒不舒服。”
是的,他不舒服。
正如同段云的不舒服。
童揚的不舒服。
王泰的不舒服。
所以,他逃避,他不愿轉頭看一眼那渾渾噩噩的四鬼,更不愿親自出刀,將四鬼料理成食材。
“那么現在,請你記住你的不舒服。然后再想想我老大的感受。”
小高睜眼,微微一愣。
他看向希望,便看到希望眼神古井不波,平靜的眼,與陸銘有七八分的相似。
“你能感受到么?”
小高張了張嘴,便又聽得希望的童聲再響。
“應該是感受不到吧……”
“畢竟,死神,嘿,死神嘛。莫得感情的冷血殺手……不會因做好事而高興幸福,不會因做惡事而自責悲傷。”
“他以為自己情感缺失。你們也以為他情感缺失。情感缺失好啊……真好,因為情感缺失,所以別人不用在乎他的感受,因為情感缺失,就理所當然地把他看成了刀子,看成了工具……”
“你說,你僅僅是看了些故事,就難受成這副德行,那我家老大,幫著施肥,成為幫兇的陸銘,又該做一副怎樣的表情呢?”
小高想要辯駁。
但卻發現,自己能辨駁的點,已經被希望搶答了——他不是情感缺失么?他應該……不在乎這些吧……
小高沒這么說,希望也沒出聲,它只是在心底默默補充了一句。
但你們不知道,他是我見過的最善良,最好的人吶……
大廚默默來到了小高身邊。
他看著自己的小徒弟,伸出手來,拍了拍小高的肩膀。
“去,處理食材。”
小高沉默不動。
直到大廚再開口。
“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集合安防局所有力量,能打得過近邪神么?”
小高搖了搖頭。
大概是不能的,至少現在不行。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現在這種情況,你覺得是什么都不做好,還是因為憤怒而奮起反抗,跟近邪神做過一場,然后什么也改變不了的去死,還是把這個注定悲劇的世界化作柴薪,化作自己的力量,為現實多增添一分希望。”
小高張了張嘴,已是明白大廚想說些什么了。
大廚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明記私廚中。
“什么都不做是懦夫,跟邪神杠正面是傻缺,只有負重前行者,才是真正的英雄。”
“陸銘小哥想到了這些,你們只以為,他是個只認錢不認人的怪咖,但我們,我,影子,希望,牙牙,劉江,乃至伢子,都知道,陸銘不是這樣的人。”
“他只是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情。”
“我佩服他。”
“我更心疼他。”
“而你……”
說到這兒,大廚語氣一頓,撫在小高肩頭的手,不知不覺間加了一分力道。
“你如果當傻缺,我佩服你,因為我本身就是個傻缺,我以前的伙計和小徒弟也是傻缺。”
“你如果當英雄,我更佩服你,因為隱忍是我曾經缺少的素質,這條路,注定比當傻缺更難走。”
“但如果你選擇當懦夫……就太讓我失望了。”
大廚收回了手,轉頭看向了渾噩的四鬼。
廚刀出鞘。
他準備干活,
小高卻拉住了大廚。
轉頭看向淚眼朦朧的小高,大廚微微一笑。
只因他看到小高的臉上綻放出難看的笑。
“師傅,我來!”
“多好的練手機會啊……”
小高站起,拿起自己的菜刀,拉著四鬼走向了后廚。
前堂內,大廚,劉江,牙牙三頭惡靈和一條狗目光相觸。
劉江壓低聲音,開了口。
“不當懦夫是為了不讓大廚和陸銘失望。”
“不當傻缺是因為怕死。”
“他不是吃透了你的道理,只是沒有選擇。”
說完,劉江搖了搖頭。
“這孩子的性格,真不適合當玩家。”
唯有大廚看向后廚,片刻,微微搖頭。
“不。”
說著,他看向劉江,笑道:“這是我選的徒弟,你可以瞧不起他,但別瞧不起我的眼光。”
后廚,小高揮動菜刀,調動鬼氣,將四鬼一一處理成食材。
動作不慢,甚至可以稱得上麻利。
直到處理完畢,小高擦了擦臉上的狼藉。
溫和的笑容重新占領高地。
宛如面具。
他喃喃自語:“晚上吃點兒什么好呢?”
忘川河邊。
恐懼之核前。
陸銘坐鎮此地,面無表情。
片刻,他低頭,看向了手中的紙張。
“崔愛國……”
看完,陸銘將紙張放在了一旁。
那里的記錄紙,已經堆起厚厚一沓,比人還高。
寬敞的房間,高端的電腦。
電腦音響中響起連串的聲音,電腦前,某戴著黑色眼鏡,身材干瘦的男人聚精會神,大殺特殺!
直到“轟”的一聲,對方基地爆炸,男人方才舒了口氣,拿起手邊的可樂一通猛灌,又打了個飽嗝。
這宛如網癮少年的白人男性剛想再開一局,卻冷不防聽到桌邊的手機響起鈴音。
掃了眼手機屏的來電顯示,男人一個激靈,手忙腳亂的拿起手機,接通了電話。
“世界先生?”
“是我……領主,你又在打游戲呢?”
“嗯嗯……”
二號:領主尷尬撓了撓頭,看了眼電腦屏幕,依依不舍的關閉了游戲——頗有一種高三學生打游戲,被家長抓現行的尷尬與忐忑。
“您給我來電是為了……”
“哦,來看看你,對了,現在你看看你窗外。”
世界聲音落下,領主猛地站起來到窗邊,從窗子向外看,便看到世界正站在樓下,笑著對領主揮擺著手。
洪亮聲音從世界口中傳出。
“下來,老宅在家里對身體不好,走,我帶你去溜溜彎。”
行走在小路上,世界和領主肩并著肩。
領主走路姿勢有點兒別扭,似乎不太習慣出門散步。
倒是世界,難得有空,一邊走一邊打量四周,似乎想要多看看風景,享受下難得的休閑時光。
但其實,周圍的風景,沒什么好看的。
工地,工地,和工地。
荒蕪,荒蕪,和荒蕪。
這地兒,除了領主住的那棟居民樓外,其他地方沒有任何生氣——就是樸實無華的土地。
而不遠處,數之不盡的工程器械瘋狂開工,大搞基建。
“在打地基,以后那邊會建設起一棟復合城市大廈。一座大廈就是一座城。根據學者女士的圖紙,大廈的規模會很驚人。”
“集商業,辦公,居住為一體,長……長多少來著?”
術業有專攻,領主打游戲是把好手,但涉及到基建這方面,圖紙這方面,他立刻麻了爪——他對這些也不感興趣,他也不愿多說話,哪怕他面對的是世界。
世界只是笑笑。
他深知領主的性格脾氣,更知道該如何跟領主打交道。
“散步就是散步,我來也不是視察工作的,就是找你聊聊天,來你這看一眼。”
正說著,兩人已經來到了某地。
抬頭看向前方,前方不遠處,黑色的漩渦旋轉著、扭曲著,貫通兩界。
世界再開口。
“畢竟,你這里可是咱們的最后防線呢。”
正值黑洞波動了一下。
一輛掛車從黑洞中駛出——先是車頭,再是車身,明明只是半人高的黑洞,卻能吞吐出如此龐然大物。
“全球副本系統,真是神奇。”
世界這般感慨,又對領主一笑。
“當然,更神奇的,還是你的能力。”
如果目光能夠穿透黑洞,便能看到外界,現實,鳳凰城,源源不斷的掛車車隊從遠方駛來,排列著鉆入了黑洞之中,來到了世界與領主所在的那片天地。
此地,原名死寂城。
現名:最后防線。
世界帶著領主閃到了一邊,看著附近工地熱火朝天的景象,世界不由拍了拍領主的肩膀。
“遷徙計劃正在籌備。”
領主愕然:“這么快?”
世界點頭:“必須要加快速度了。出現了一些強干涉現象副本,再加上必然會出現的邪神副本和無解副本,過不了十周,現實世界恐怕就待不了了。”
“到時候,你這里,可能就是人類的最后依靠了。”
是人,就要吃飯,就要喝水,就要睡覺。
沒有地盤,一切休提。
而領主的最后防線,顧名思義,就是人類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家園。
因為保留了部分副本特質,所以不受干涉現象的干擾。
因為聯同外界的通道只有一條,所以易守難攻。
更因為領主對此地,有絕對的控制權。
領主自然也明白,自己肩負的責任——這份責任之大,甚至讓領主這個阿宅心頭發沉,還有點兒呼吸困難。
直到世界笑著岔開了話題。
“對了,恐懼之核我送給陸銘了,之前沒告訴你,而且我想你也不在乎這個。”
領主確實不在乎這個。
他由于能力問題進不了副本,道具之類的玩意落他手里,只是浪費。
然而……
恐懼之核……
似乎想到第一周時,自己進入死寂城副本內看到的那一幕幕。
領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那東西很危險的……”
“我知道。”
“你就不怕……”
“我不怕。”
世界笑了笑。
“我相信陸銘的能力。”
世界的寬慰,并沒有讓領主好受多少。
他嘴唇蠕動著,片刻,深深嘆了口氣。
“我覺得,你可能還是小瞧恐懼之核的破壞力了。”
恐懼到了極致,就是靈魂的泯滅,就是自我滅亡。
陸銘并未將恐懼之核激發到極致。
但哪怕未被激發到極致,恐懼之核也依舊展現出了,自己身為毀滅之源的威力,及格調。
都市怪談副本世界內。
當段云一行離開醫院,重返街頭時,更大的壓抑,更大的沉重,理所當然的展現在了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