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我有些后悔將你帶到這個世上來。”這是喬露清醒之后,與澤世先說的第一句話。
澤世先先是一愣,張惶著丟掉了手里的劍,撲進了母親的懷中。
喬露卻輕輕將澤世先推開,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示意他坐下,
自己也坐下。
此時的喬露神情全不似方才猙獰,舒展了許多。莫雪歌知道她極有可能與莫雪蝶一樣,腦子是清醒的,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想想就很是心疼澤世先。
“孩子,我時間不多了,你聽我把話說完——你別說話,聽我說,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有幾件事要跟你交代。”喬露說著,瞥了一眼正要避嫌離開的莫雪歌:“莫家主在此,
正好做個見證。”
莫雪歌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挨著澤世先坐了下來。
喬露看她坐下,這才繼續說道:“這第一件事,幫著月寒公主向澤氏復仇,哪怕是差點將自己搭進去,我也從未后悔過……”
莫雪歌的腦子嗡了一聲。她已經知道了月寒公主就是冷月寒。可喬露是怎么跟她扯上關系的?
澤世先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母親叮囑過一定先聽她把話說完,所以澤世先也按下了好奇心,安靜地聽她繼續說。
“至于我與她的過往就來不及說了。你只需知道為娘我并未受她脅迫,乃是心甘情愿的,就是了。”喬露似乎全然沒有看出莫雪歌和澤世先的疑問,一如既往的溫柔,握著澤世先的手,繼續說道:“第二件事,”喬露瞥了一眼莫雪歌,“我待會兒再告訴你罷。”
“?”莫雪歌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喬露指的是莫雪蝶的事情。看來對于莫雪蝶中毒,
喬露是知情人。莫雪歌忍不住想要問,究竟是什么人給莫雪蝶下毒,又究竟是什么人給喬露下毒?
這件事上,莫雪歌只懷疑了兩個人,一個是冷月寒,另一個就是澤世光。可喬露口口聲聲與冷月寒是同謀,冷月寒難道真的冷血到連喬露都要利用嗎?再說,她又是用了什么辦法給莫雪蝶下毒的?
可若是澤世光……莫雪歌看著喬露,此前許多傳聞浮上心頭,又有些不愿相信。
但喬露時間有限,莫雪歌雖然急切地想要弄清真相,卻還是不忍打擾她和澤世先之間最后的母子時光。
“第三件事。你們一定很好奇是誰給我下了毒。是澤世光。”沒想到喬露卻主動提起了這茬,“是下在胭脂水粉里面的,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至于……”喬露又看了一眼莫雪歌,“前兩日回玉京小住,她曾用過我的胭脂,所以……”
莫雪歌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示意喬露不要再說了。再說以澤世先的機警,
怕是就要察覺到。她現在還沒想好要如何告訴澤世先莫雪蝶的死訊和孩子的事情呢。
“話雖然這樣說,
但也算是我作繭自縛。蠱毒是公主提供的。而澤世光一直想要除掉我,
湊巧而已。”喬露又道,“先兒,有些事情我很難啟齒,但蠱毒也好,尸人也罷,都是我和澤世光的恩怨,與你無關。只是我擔心,我若不在了,澤世光會如何待你……”
喬露說著話,拄著地,站起身來,卻依舊沒有松開澤世先的手:“好孩子,別怪娘親心狠,我也是……為了你好。”
莫雪歌聽了這四個字,預感不妙,連忙起身,卻不待她說出半個字,喬露不知幾時撿起了澤世先的佩劍,刺穿了澤世先的胸膛!
“母……母親?”澤世先瞪大了眼睛,不愿相信喬露竟然會這么做。
莫雪歌也不愿相信眼前的現實。喬露究竟對這個天下、對澤氏、對澤世光失望到什么程度,才會做出死也要將親生骨肉一并帶走的事情來?
喬露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往前一探身,斷弦的劍柄幾乎快要沒入澤世先的胸口。而澤世先除去方才喚了一聲母親之外,再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不喊疼,也不叫冤,只是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映著喬露滿是血污的連忙,依舊清澈。柔善到讓人心慌。
喬露保住澤世先,目光卻瞟向莫雪歌:“莫家主,勞煩您臟臟手,送我上路吧。”
莫雪歌張了張嘴,根本發不出動靜,最終只能無聲得道出一個好字。
“先兒,小蝶她,也中了毒。”喬露在澤世先的耳邊輕聲說道,換來澤世先瞳孔倏然緊縮和一陣急促的氣喘。
“這樣也好,咱們一家人,還能團聚。”喬露的雙眸再度沁上血色,神色也變得猙獰起來。她再次看向莫雪歌:“謝謝。”
這是喬露這一生,最后的一句話。
熊熊業火,順著喬露的裙擺漸漸上竄。喬露始終抱著已經咽氣的澤世先,就站在那里,直到母子兩人化成一團飛灰。
是非曲直,恩怨情仇,隨著火光一并成了過眼云煙。莫雪歌盯著火光看了一會兒,只覺得眼睛酸痛,聽得許多莫氏族人喚著澤世先“姑爺”,不免悲從中來。短短兩日之內,她似乎親自送走了好些人。先是藥谷弟子,接著又是莫雪蝶,繼而是青元,如今又有喬露澤世先母子——好像哪一個都是匆匆走遠,根本來不及讓她認真與之道別。
除了莫雪蝶和喬露澤世先母子,其他人的面目似乎已經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惹得莫雪歌自己也有些恍惚。而且失去莫雪蝶和看著澤世先遠去,莫雪歌感受到了全然不同的兩種悲傷。她甚至來不及去搞懂,這種不同究竟是因為血緣,還是因為死因?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到她不敢相信這究竟是一場噩夢,還是真實發生過。
人行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莫雪歌便是接受不了,也不得不面對現實:這些人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或許有一天,自己行將就木,去到另一個世界,還能與他們再度團聚。
但她現在還活著。她要為死去的人們,做點什么。
想到這里,莫雪歌覺得眼角有些痛,還以為是淚水蜇的。
抬手擦了擦,這才發現,她已經沒有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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