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夾山道,此刻已然成了黃泉路,沒有半點鮮活的氣息,只有雪千影嘶啞低沉的聲音回蕩。除此之外,就只有山風偶爾穿行留下低微的呼號。以及綰氏近百人沉重而充滿恐懼的呼吸聲。
“……兩千九百七十,兩千九百七十一,兩千九百七十二。”
直到雪千影終于刺完了兩千九百七十二劍,數完了兩千九百七十二個數。不見萬物靈光一閃,恢復成一個指環,套在雪千影的手指上。而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雪千影仰面栽倒,無聲無息,一動不動,就如同死去了一般。
而綰氏眾人,甚至無人敢上前確認她是死了還是僅僅脫力而已。
“家,家主,”綰氏一個族老喚了綰筠一聲。
綰筠這才魂魄歸位,大叫一聲:“我的兒啊!”撲向綰宜的尸身。
可綰宜的尸身——已然是個血葫蘆,幾乎看不出是個人形——讓本想抱尸痛哭的綰筠,甚至無從下手。
而另一邊,幾個綰氏子弟將綰寧的尸身抬過來,與綰宜并排放了。
綰筠看看這個,又摸摸那個,整個人佝僂著,似乎一下子老了許多。
兩個女兒一向是他平生之傲,綰宜有野心敢作為,是謀奪天下的利器,綰寧有智計卻無爭斗之心,能夠輔佐長姐,幫助綰氏于亂世立足。
可一朝之間,兩個女兒全都沒了。
全都死于雪千影一人之手。
綰筠心中恨極了,恨不得當初率人奇襲蓮氏的人是他。恨不得再帶人殺向長州一次。
“去!”綰筠吩咐道,“將雪千影的頭剁下來,送去蓮氏!”
手下人雖然畏懼雪千影,但她似乎已經死了,死去的無常元君自然沒有那么可怕,況且家主之命,又怎么敢違背?幾個綰氏子弟大著膽子蹭了過去,卻發現雪千影根本沒死,嚇得瞬間做鳥獸散。
一個族老罵了幾句小輩們不經事,自然更是害怕家主遷怒為難他們,自己湊到雪千影近前。只見渾身浴血的無常元君,勾著嘴角,臉上帶著幾分歡喜,瞪著眼睛,不知在看什么。若非她胸口還在微微起伏,也實在看不出這竟然是個活人。
“無常元君,對不住了。”
雪千影眼珠動了動,但依舊沒什么反應。
那族老舉起手中長劍,咬了咬嘴唇,終于下定了決心。
手起劍落,卻聽得鏘的一聲,長劍為另一柄長劍格擋,并將他震得連連后退。
“夜少主?!”那族老一聲驚呼,惹得綰氏眾人將目光全都投向了這邊。
“前輩稱呼錯了。小樓如今已經為夜氏除名,不再是夜氏子弟,更遑論少主之稱。前輩若是尊重,可以喚我一聲云齊天士,若是不愿,直呼我名也很好。”
這事夜一行雖然沒有親赴天臺山昭告天下,但也知會了各大世家,至少綰氏是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的。那族老也只是出于驚訝,一時之間顧不得這些細節罷了。
夜小樓說著,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雪千影的臉頰。自然還是有溫度的。可雪千影卻對他的到來,似乎毫無知覺。沒有求救,沒有欣慰,沒有感動,甚至沒有責怪。
夜小樓忍不住跪在地上,雙手捧著雪千影的臉:“煢煢,煢煢?”一聲一聲的喚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雪千影除了眼珠還動一動之外,仍舊沒有什么反應。
夜小樓心痛不已,他想將雪千影抱在懷里,可雪千影渾身是血,身上傷口繁密,讓他根本就無從下手。他想給雪千影輸送靈力,抓過她的手,卻發現她的經脈盡數崩潰,滲出來的血,已經將衣衫粘在了身上。
夜小樓喉結動了動,哽咽著喘息一聲,翻過雪千影的左手,看見純嬰二字金芒綻綻,閃爍不止,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有仙尊護著,雪千影應該死不了。現在只要能夠拖到修正到來,雪千影就應該還有救。
可修正要幾時來?
修正啊。夜小樓突然笑了起來,癲狂的,病態的,歇斯底里的。自嘲的,自卑的,自責的。無條件護著雪千影的,總是另一個男人。屢屢把雪千影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也是旁人。永遠不是他夜小樓。
那他活著干什么呢?
回想起自己曾對金夫人承諾,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會與雪千影并肩的承諾,夜小樓現在只想一劍捅死自己。
“夜小樓!”被笑聲驚動的綰筠,抹著眼淚站了起來,看著特意趕來阻止他殺雪千影的夜小樓,咬牙切齒:“你也要來趟這攤渾水嗎!”
夜小樓站起身,朝著綰筠笑了笑:“綰家主這是哪里話?難道你已經忘了,蓮氏的前家主,我未來的岳丈,就是在夜云臺遇刺的呀!雖然夜氏逐我出門墻,但我沒有改姓,婚約也未廢——我本就在渾水之中啊。”
綰筠這才反應過來,夜小樓和雪千影之間還有姻親這回事。
但由心而論,綰筠與這世上許多家主和仙修們一樣,對于夜小樓的評價一貫偏頗。他們都覺得夜小樓性情太過跋扈,眼高于頂,目空一切,又有些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況且夜少主這個身份,顯然比他的仙號云齊天士四個字含金量更高。所以每每提起,總是會低估。
哪怕本次名仙擂,他與雪千影并列榜首之位。很多人也偏見是雪千影故意相讓之故。
綰筠心里的怒火,喪女的悲痛,此時終于有了一個發泄的目標,他對付不了雪千影,難道還對付不了夜小樓么?綰筠擺了擺手,一眾綰氏子弟個提著兵器朝著夜小樓圍了過來。
“殺!”綰筠一聲令下,綰氏子弟齊齊出手。
夜小樓將手中的破立,連同劍鞘一起,插在了雪千影身邊。
數道劍光閃過,綰氏眾人已經撲了上來,一柄長劍直撲夜小樓胸口要害。夜小樓卻停在原地一動不動,直等到劍尖快要抵住他胸口,突然伸手抓住長劍,眉峰一挑,使出暗勁,只聽得咔吧一聲,劍身應聲折斷。
然而對方想要收招卻來不及,慣性作用下,斷劍直接刺進了夜小樓的肩頭。
來不及為這一擊得手而欣喜,手執斷劍的綰氏族老,只見夜小樓手握半截斷劍,和著他掌心的鮮血,橫掃過自己的脖頸,而后胸口一涼,低頭一看,斷劍已經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族老棄了手中斷劍,一只手捂著脖子,一只手捂著胸口,一口鮮血噴出,濺在夜小樓的臉上和衣服上。夜小樓松開手,抬起一掌,將人擊飛數丈之遠。眼見那族老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幾下,鮮血汩汩而出,漸漸死透了。
綰氏眾人,連同綰筠,全都被嚇傻了:一個瘋子終于要死了,怎么又來了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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