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亙古不變的道理,但提起來就難免讓人心酸。
況且如今北境還遠不到飛鳥盡、狡兔死的程度。但許多人,眼熱蓮氏這些年來的功績,想方設法削弱、排擠,早已蓄謀已久。
“還有第三,自然就是因為煢煢你,”容璇璣繼續說道,“應該還要算上阿英和阿芙……”
夜小樓蹙眉:“怎么又跟煢煢扯上關系了?”
容璇璣擺擺手,叫他稍安勿躁,聽自己把話說完。
“先說阿英。千年蓮氏,英才輩出,但家主的擇選,大多是偏安守成之輩,清泉天士便是如此。偏偏這一代,出了阿英這樣的天縱奇才。謀略才智自不必說,其野心——外人不知,或是此前不知,但煢煢你總該是知道的。他為了你,針對仙門遺族的這一場布局,甚至是你們的婚事背后,都沒有那么簡單。”
雪千影點了點頭。夜小樓也點了點頭。
“再說阿芙。”容璇璣垂下雙眸,搖了搖頭:“阿芙的資質和能力,還有這么多年你帶著她走南闖北積攢的眼界和見識,別說是普通中小世家,就算是咱們十大世家中,當做繼承人少家主來培養,資質亦是足矣。而尋常世家,若是已經確定了阿英這樣一位少家主,其他子弟哪怕資質再上乘,也要適度約束限制,不說澤氏、洪氏等等世家,甚至你們夜氏都是這樣做的——我和璿璣也是如此。”
雪千影聽了,盯著茶盞邊緣,低頭不語。夜小樓則表示確是如此:“不僅是約束,必要時還要打壓他們的野心,控制他們手中的權力。便是繼任家主掌權之后,也多有忌憚和提防。”
“可是,蓮氏雙殊自十五歲雙雙悟道稱仙之時便打響了名頭,比我這個智星的成名還要早。說句不好聽的,不管是將來蓮少主出了什么意外,還是將來長州出了什么變故,只要他們兄妹之中一人尚在,就足以中興。蓮氏不會垮,至少足以位列十大世家,延續千年榮耀。”
夜小樓聽了有些發愣,至少在他看來,蓮芙總是要與容璇璣雙雙脫離家族做一雙閑云野鶴神仙眷侶的。卻從沒想過,蓮英會出什么意外。
雪千影的手指繞著茶盞的邊緣,聲音聽不出情緒,但神色卻有些暗淡:“再者就是我了。這些年,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們都看在眼里。再加上我這身世……若不是咱們交好相親,怕是你們也不會放任我,甚至還要主動對付我吧。”
容璇璣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不錯。即便是我們現在的關系,若是出于容氏的考慮,出于對整個聚州的未來著想,我對恩氏裂土之事,也是贊同的——最多是不發一言。我想,阿橫亦是如此。”
兩聲嘆息。一聲是夜小樓。一聲是容璇璣。反而雪千影神情淡定,看不出悲喜。
“其實我還是不明白。”容璇璣睜開眼睛,盯著雪千影,語氣稍稍有些激動:“你之前不是已經動過要單獨立家的念頭了么?為何突然改了主意?置身事外不好么?哪怕你嫁去夜氏呢?”
雪千影燦然一笑:“為何改變主意,旁人看不懂,你也不知道?”
容璇璣愣了愣,搖了搖頭,似乎是想要讓雪千影自己說出答案。
“便是我脫離了蓮氏,甚至如你所言嫁去夜氏,你們會放棄對付蓮氏嗎?”
“自然不會。”
“那些人會放棄對付我嗎?”
“當然也不會。”容璇璣再次嘆息,搖了搖頭。
她統統猜到了,猜對了。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用?
畢竟,天底下還有什么事,能比摯友終將為各自家族利益反向而行,更令人難過的事情呢?
“既然什么都改變不了,我又何必呢。”雪千影的笑容漸漸散去,語氣不算鄭重,但聽起來十分認真:“英兒說得對,我永遠撇不開蓮氏首徒的烙印。不論我是什么身份,什么位置,都與蓮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終生無法對蓮氏的是非坐視不理。而蓮氏,”說到這里,雪千影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也永遠不會拋棄我——這是師父師娘對我的恩情,也是英兒和芙妹與我的情誼。”
說完這些,雪千影喝了一口已經半涼的茶,沒有再說話。
夜小樓也沉默不語。他先是思考雪千影和容璇璣之間的困境要如何化解,又想了想蓮氏此番應該如何應對。當兩者他都想不出一個妥帖的解決辦法之后,夜小樓的思緒再度轉折:若是他與雪千影易地而處,能否做到她這般率直曠達,這般明心見性?
很快,夜小樓就得出了答案:不能。
想到這里的云齊天士,無聲的嘆了口氣。
容璇璣也沒有說話。就默默地坐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有想,只是默然地枯坐。突然,容璇璣站了起來,對著雪千影一躬到底,卻依舊沒有說話。
兩人之間,恩義遠高于情分。雪千影昔時施以援手,于昆侖試煉乃至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對她多有庇護,這分恩德,容璇璣沒齒難忘。若是她沒有繼任家主,必然結草銜環以報。但可惜的是,容太初死得太早,打亂了容氏很多部署,更何況還有未知的強敵虎視眈眈,容璇璣不得不將家族擺在個人之前。
哪怕還有蓮芙這層關系在。
所以恩氏的事情,正如她自己所說,她最多只能不發一言,但卻不能站在蓮氏這邊,與眾世家為敵。但這實在是愧對友人,故而這一禮,算是提前給雪千影賠罪了。
雪千影自然心領神會。她坐著沒動,生受了這一禮。
“接下來,容氏的事情,我就不便插手了。不過當初我答應老家主要護你周全,縱然老家主作古,但此約未廢。將來你若有任何需要,記得來找我,我還是會履行對老家主的承諾。”
容璇璣似乎猜到雪千影不會與她計較,但還是躬身再拜:“其實我自己心里也明白,若是真的為兩家考慮,為你我考慮,割席斷義才是正道。但我實在是舍不得。”
雪千影笑了笑,抬頭看著她,雙眸依舊如初見時透徹,還帶著幾分善意和狡黠。容璇璣心里又是一酸:果然變的是自己,而非旁人。
容璇璣掏出一枚金錢——是她本命仙器璇璣的其中之一——鄭重地交到雪千影手上:“你們來之前,我本想登門與你談一談,最壞也是最好的結果,就是我們當場斷交。但你終究與我有恩,這枚金錢本就是要送給你算是滿足我一點私心。也換我安心。你且收下。若是將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拿它當做信物來找我。只要不是有損我容氏,我必然傾盡所能、不惜代價的幫你。”
“好。”雪千影收了金錢,與容璇璣擊掌為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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