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人的慫包也在情理之中。
他們號稱是兩萬大軍，也的確是有差不多兩萬人，可真正能戰的，五千人都是往多了說的，給他們臉了。
所謂‘上行下效’。
作為深受大明影響的番邦小國，高麗人在軍事上，大明的優點沒咋學到，毒瘤倒是學到了不少。
尤其是抗倭援朝之后。
此時姜弘立部的能戰之兵，也就是各級將領麾下的親衛們，這個人數，兩三千已經了不得了。
但，高麗人能不能戰是一回事，接受后金的‘冊封’，儼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經意間，眾人都是沉默下來，每個人的臉上都變的略有復雜起來。
便是毛文龍這種老江湖，老臉上也掛著一層滿是風霜感的落寞。
“呼。”
李春來長長吐出一口氣，也沒有著急說話，一一掃視過眾人，將眾人的臉色收入眼底。
此時，包括李春來在內，在場每個人的心里，真的是都有點不太好受……
這是個什么感覺呢？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恍如原來一直有曖昧、并且有一些利益牽扯的綠茶，突然之間，投向別人的懷抱了……
縱然這對大局并不能造成質的影響，但那種惡心，那種由內而外的不妥帖，一般人誰又能扛得住？
“三兒……”
見局勢再沉悶下去就有點喪軍心了，毛文龍忙小心提點了李春來一句。
李春來這時也回過神來，笑道“姜弘立這條老狗，不地道啊。不過大家都不用擔心，我大明此時雖是略有小挫，可我大明萬里山河，人才輩出，怎會被這一時一地影響？都把心放在肚子里便是！想來，皇爺和朝廷馬上就會有后手招下來了！”
看李春來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眾人止不住低低議論。
很快，大家雖還是有些不爽，可那種壓抑卻逐漸消散開來。
李春來自不會讓這種情緒再進一步的擴散，對毛文龍使了個眼色，讓毛文龍驅散人群，招呼大軍繼續前行，自己則是又安慰了向天他們一會兒，把他們先安定下來。
牛尾巴寨能成為大明與后金的邊界，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里不只是地形險峻，易守難攻，地理位置也很優越。
從牛尾巴寨往南不到二十里，便可以繞過董家江，走山間的小路退往鴨綠江一線。
此時這般狀態，鍋已經被踢翻了，李春來根本就沒有從這種局面里漁利的心思，自是不會有絲毫猶豫，直接令眾人加快腳步，繼續趕路。
一夜兼程。
次日一大早，李春來一行人終于是轉過了小路的拐角，由往南轉而向東，在一片小山谷中與洪斌部主力匯合起來。
這一來，他們差不多再有個兩三天的路程，便是能趕到鴨綠江畔，從而直接沿冰封的鴨綠江南下了。
可惜，直到此時，李春來也沒有收到戚元功那邊的消息，也不知道這位老哥到底是死是活。
而幸運的是，昨日后半夜天空中又開始飄起了雪花，紛紛灑灑的，到現在都沒有停，前幾天太陽很好、已經稍稍融化了一些的雪勢，再次變成了真正的白山黑水。
這也將隔絕李春來他們的蹤跡，讓后續潰兵分不清南北。
不過，對于數以萬計的還流落在寬甸山區的明軍潰兵們來說，這場雪，儼然就是噩夢級別了……
接下來這段時間，怕是老天爺也要對這片區域別過目光了……
這也不能怪李春來殘忍！
有多大的飯量，便吃多大的飯。
李春來此時雖是有點小實力，可無論是本身的實力、官職、威望，都遠遠不夠！
此時就算不忍心，卻也必須要狠下心來了。
想想吧。
倘若李春來圣母心發作，非要去收攏潰兵，暮然再來一個甚至幾個鄭春華這種模樣的游擊，乃至是參將、副將的——
你要不要聽他們的指揮？
不聽又該怎么辦？
先賢把這方面的道理已經說透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當然，這種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能做。
在原有的軌道上，有人不僅做了，而且做的很好很優秀，直接便是‘起來了’，奠定了基業。
比如，當年遼陽失守后的趙率教。
正是因為在前屯那邊抓住了機會，才使得本因怯戰逃跑要被處斬的他，一下子抓住了機會，扶搖直上九萬里。
再比如，奇襲鎮江后、又拿下了皮島的毛文龍。
那時真的是遼東各方好漢，自備干糧，紛紛來投！
但這兩個例子，都得有個前提，而這個前提才是所有核心中的最核心！
趙率教是什么出身？
那是名門之后啊，本身經歷、底蘊也都是極為雄渾。
在當時遼陽、沈陽、廣寧全都失守的狀況下，他稍稍有點正向作用力，便是矮子里拔將軍，被孫承宗看上了，從而便是扶搖直上。
毛文龍就更不用說了。
那時的他，已經成為遼地漢人反抗韃子的旗幟，已經成為一種政治正確的效應了。
而此時的李春來，不過只是無名小縣城沂源的一個個小小副千總，還不是正的，拿命去收攏潰兵啊。
在這邊的小山谷內休整了一上午，果然，再沒有任何潰兵走這條路過來。
毛文龍此時也領略了李春來的思路，心情已經好了很多，笑著解釋道“三兒，你別看這山里，前些年被李大帥移民來不少人，可頭幾年來回折騰，人早就被折騰干凈了。要么去給韃子當包衣，要么早就逃難了。現在這天氣，若是山里沒有人家，找不到吃食，別說潰兵了，大羅神仙也出不去哇……“
李春來緩緩點了點頭。
他其實也想到了這一點。
不過毛文龍已經說了，李春來自不會掉毛文龍的面子，笑道“大哥，既是這般，也是好事，那咱們便趕緊趕路吧。否則，若是鴨綠江化凍了，那才是大麻煩啊。”
聽到這個問題，毛文龍臉色也迅速凝重起來，忙是重重點頭。
此時天氣雖是極寒，又處在三月初，理論上還不到大江化凍的時節，可這玩意誰又能保證呢？
簡單休整，一行人繼續上路。
只是相比于之前，現在所有人手都匯聚，規模就有點大了，加上那些年輕的韃子女人，隊伍都快一千五百人了。
千人如林。
這個規模想要無聲無息，哪怕是這種鬼天氣，也是絕無可能的。
李春來只能是讓毛文龍和滿桂麾下的夜不收弟兄，加倍小心，一旦發現有敵情，哪怕是有不對勁的地方，也立刻回來報告。
毛文龍看李春來這般謹慎，稍稍覺得有些過的同時，心下里卻又止不住的踏實起來。
暗暗感嘆‘李春來這種人，真的是神仙都壓不住啊。誰想從他手里占便宜，那得先看看，有沒有那么好的牙口啊！’……
一路頗為順利。
到了天色將黑之時，大隊人馬已經走出去三十幾里路，算是徹底的遠離了危險區域。
主要是這條小路有一些人為痕跡，也比較平整，都是當年移民到這邊的漢人休整的。
只是后來李大帥反反復復間，很多上不的臺面、要被萬夫所指的事情，也是在這片區域內發生。
大幾萬戶的老百姓，幾十萬人口，說沒了就沒了，這你敢信？
饒是朝廷攝于李大帥的威名，幫他掩飾了很多不可描述的惡行，可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毛文龍麾下一個當地向導解釋，這條小路，統稱‘死人溝’。
好多年前，高麗來大明做生意的生意人，還會走這條路，但自前幾年開始，這條路韃子自己都不走了……
周圍看似安靜祥和、郁郁蔥蔥的白山黑水之間，根本就不知道埋藏了多少枯骨與亡魂！
李春來對此還能多說什么呢？
只能保持沉默。
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
很多東西，都不是沒有根由哇！
而讓李春來有些詫異的是……
那些……那些明顯被折騰的不像樣的韃子女人，就算得到的吃食極少，也基本都是殘羹冷炙，卻是沒有一人掉隊的……
特別是她們一個個堅強著彼此鼓舞的模樣，讓李春來看了也很受觸動。
罪不及妻女啊……
這事情，究竟是他李三兒不地道了。
此時，李春來也了解了許多女真人的習性，對他們的女人而言，這種‘被易主’的事情，其實是很正常的。
游牧民族的女性，大多數皆是如此。
而但凡是不如此的，一定是被漢化過的。
因為她們的生存條件太過惡劣了，活下去始終才是第一訴求，又豈能跟漢人一般，坐擁千里沃野？
倉稟實而知禮節啊。
吃飯都吃不飽，活都活不下去，又哪來那么多的矯情？
思慮片晌，李春來一邊讓人扎營，一邊讓洪斌給這些女人加點飯食，另外，沒有得到他李春來的允許，任何人不能再欺負她們！
洪斌顯然不會違背李春來的命令，忙去忙活。
李春來看著他的背影，終于稍稍放松的伸了個懶腰。
縱然前路依舊充滿迷惘，危機四伏，一時也根本找不到報功的頭緒，可不知怎的，看到洪斌、張黃他們這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李春來心里便止不住的踏實。
只要有這幫最熟悉的老弟兄在這，就算事情再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遠處，俞瑤已經在招呼火兵收拾晚飯了。
看著她熟悉的窈窕倩影，李春來嘴角邊也止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可李春來剛想過去招呼俞瑤一聲，逗逗她開心，只歇了半天、便是跟諸多夜不收出去探路的向天，忽然急急而來。
看著外面的弟兄攔住了他，不讓他進來，他急的直要吐血。
好在他也看到了李春來，忙是喊了一嗓子“大人，卑職有緊急要務，要向您稟報哇！”
只看他的表情，李春來心頭便蒙上了一層陰云，片刻，招呼值守弟兄放行。
向天卻來不及跟值守的兄弟謝禮，便是急急奔著李春來而來，低低說了些什么。
“什么？”
饒是李春來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可暮然聽到了向天的消息，整個人還是有點炸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