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龍畢竟是老江湖。
一般的事情想糊弄他，還真挺不容易的。
毛文龍此時發現的最大破綻，正是在杜老八身上！
因為，早年他與杜老八曾經有過交集的，很明白杜老八在杜松那邊是什么位置。
這一來，劉綎給杜老八這個‘通敵’的定論，很大程度上，便是直接給杜松扣上了這個大帽子……
中間的矛盾便也顯露出來。
“大哥，你，你想怎么辦？”
李春來思慮半晌，依然是不動聲色，只是看著毛文龍的眼睛。
毛文龍不由搖頭苦笑：“三兒，這他娘的，這還能怎么辦呢？這是神仙打架啊。”
說著，他看向李春來的眼睛道：“三兒，說句不好聽的，你別生氣啊。你此次受傷，怕還真不一定就是壞事。咱們此行若跟著劉軍門的主力過去，恐怕，非但討不到什么好處，反而要惹上一身騷腥……”
李春來面上依然保持著沉靜，心底里卻忍不住便要給毛文龍豎個大拇指。
這廝，不愧是學過算命的高手，是真的機警！
也無怪乎在另一個時空，他會有那么大的成就了。
成功并非是偶然那！
“大哥，現在這世道，你知我也知。咱爺們個子小膀子瘦的，還是得量力而行那。你也不要想太多，反正咱們現在已經有不少首級在手，踏踏實實的，拿到咱們的功績就成了。”
安撫住毛文龍，李春來接連下了數道命令，皆是為善后做準備。
此時，前方劉綎部主力的事情，李春來已經懶得再去想了，已經開始布局‘后薩爾滸’時代。
通過此行來遼東的經歷，李春來無論是身還是心，都是有著巨大的成長與進步。
雖說這種成長與進步，都是建立在諸多血腥的基礎上……
傍晚。
滿桂順利回來了，收獲頗豐，不僅打到了好幾只傻狍子，還打到了一頭小野豬。
很快，營地周邊便是飄起了香噴噴的肉香氣。
此時各個營地殘留的人手都不多，但總歸還是有一些的。
不論是川軍、遼陽幫、還是高麗人，李春來此時基本都一視同仁，都是分給他們不少肉食。
主要是此時這般環境，留下的傷病人手，基本都是各部里面的邊緣人，但凡是有能力的，早都跟著主力去‘吃肉’了。
李春來自也不吝惜這點東西，賺個人情了。
不過，大吃大喝一頓之后，李春來也潛移默化的表示，他身體的傷勢很嚴重，這里條件還是太惡劣，需要回牛尾巴寨一線修養。
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這些傷兵和病號，吃了李春來的，又拿了李春來不少東西，怎還會多說什么？
一個個都是說著祝福的漂亮話，祈禱李春來早點康復。
就在這幫人的祝福之中，李春來一行人，也開始連夜往回返。
而早在早上的時候，李春來已經派人去通知牛尾巴寨那邊留守的洪斌，讓洪斌派人去通知還在海上的小金子。
若事情順利，想來用不了幾天，就能收到小金子那邊的回復了。
李春來此時也是痛定思痛，對人生和前路的感悟更為深刻！
這種東西，盡力便成了。
一旦發現不能改變，乃至還要把自己也拉入泥沼，那就必須要盡快做出決斷，及時止損！
縱然此時不能再用劉綎的路子報功，那又如何呢？
李春來還就不信了，活人能被尿給憋死！
坐在四人抬著的簡單轎子上，李春來的心神也越飄越遠。
想要改變，還是要靠自己啊！
求人不如求自己！
一夜看似波瀾不驚的過去。
當新一天的太陽升起之時，劉綎部南路軍主力，已經抵達了距離老寨不遠、一個叫‘阿布達里崗’的地方。
這里究竟離老寨很近了，只有寥寥幾十里路程，山勢已經趨向于平緩，是一個比較平緩的山谷。
而山谷中，還丟棄著不少掛著后金旗號的馬車、大車、雞公車等物，許多上面，糧餉都沒有來的及拿完。
顯然。
這是后金軍看到明軍主力過來，倉惶撤退留下的痕跡。
劉綎一看這模樣，心情不由大悅，老眼中的那種希冀，幾乎要移山填海，得意道：“不出老夫所料，韃子果然慌了啊！”
“帥爺英明啊，看來，韃子已經不行了哇。”
“多虧帥爺當機立斷，兒郎們連夜前行，若不然，功績怕就要被杜黑子他們搶光了哇。”
“哈哈，這是天佑我大明，老祖宗都要保著帥爺立下這彌天大功啊……”
周圍馬上便是一片馬屁之聲。
現在在這南路軍主力中能領軍的，即便不是劉綎的心腹，那也都是心向劉綎靠攏、要抱大腿、求前程的‘有志將領’了。
南路軍此時，基本已經只剩一個聲音。
便是高麗主將、都元帥、議政府左參贊姜弘立，都是沒有了前面的臭毛病，老臉笑的花一般，陪著笑用略有生澀的漢語討巧道：“劉帥，這是天意，天意啊，后金韃虜，氣數已盡那。我高麗軍便在此表態，只要劉帥您一聲令下，我高麗勇士，必將勇往直前，直取奴酋努爾哈赤！”
“哈哈。”
看著身邊一張張興奮又希冀的臉龐，劉綎的心情也是大好，贊道：“大家都是我大明之棟梁，軍心可用，軍心可用那！不過，事已至此，咱們也無需著急，先好好吃一頓早飯，帶上中午晚上的干糧，再輕裝上陣，加速行軍！今晚之前，必破掉老寨城墻！”
“帥爺威武！”
“劉帥威武……”
周圍馬屁之聲不由又是連綿響起。
但他們并沒有注意到的是——
此時，就在東面山頂的密林間，有幾雙眼睛，已經是緊緊的盯住了他們。
一個一身寶甲、身材矮壯、滿臉絡腮胡子、一看便貴氣逼人的漢子，冷笑著看向已經炊煙四起、正在埋鍋造飯的明軍，不由看向了身邊幾人，嗤笑道：“老五，老八，等下是你們正藍旗和正白旗先來，還是我鑲藍旗先來！”
被稱作老五的漢子，比這絡腮胡子漢子還要高大一號，那種彪悍與富貴之氣也是更甚。
臉上卻有些奄奄的道：“老二，滅杜松部的時候，你已經占了大頭，滅馬林的時候你也沒少吃肉，怎么著，現在，就剩這瘦兒吧唧的劉綎部了，你還不給我和老八留口肉吃？”
“老五，是什么意思？這是對我阿敏不滿了？”
矮壯的絡腮胡子大漢登時瞪大了銅鈴般的大眼，洶洶看向比他高大一號的老五，那眼神簡直要把老五撕碎。
便是那老五明顯比他更強壯，一時竟不敢面對他的威勢，忙是別過了目光。
“二哥，五哥，這是作甚呢？”
那白白胖胖、恍如彌勒佛一般的老八忙笑著打圓場道：“肉已經到了咱們嘴邊，又何須急在這一時？咱們在前兩日之役中，雖是都出力不少，可大頭，顯然不是咱們嘛。又豈能在這個時節，還計較這些小事？”
“這個……”
老二和老五都是陷入了思慮。
若是有個稍稍了解后金局面的人在此，必定褲子都要被嚇尿了。
眼前這三兄弟，赫然是此時后金的四大貝勒之三！
老二鑲藍旗旗主阿敏，老五正藍旗旗主莽古爾泰，老八正白旗旗主、時代之子皇太極！
“狗雜種，老八你不說我還不來氣，這么一算，好處都他娘的讓代善那廝賺去了啊！”
阿敏這時也想通了什么，狠狠啐了一口，旋即看向皇太極的眼睛道：“老八，你腦子活，等下，你說咱們怎么打，才能吃到最多的肉？”
莽古爾泰也不跟阿敏爭了，忙也看向皇太極。
儼然，皇太極在此時，威信已經很不錯了。
皇太極看著兩個哥哥都是看向他，白凈的大餅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成竹在胸的笑意：“二哥，五哥，不著急！咱們既然要吃這塊最肥的肉，老二又在防著李如柏，咱們還有不少時間呢。”
“可，汗阿瑪怕馬上也要過來了啊……”
阿敏忙是看向皇太極，原本的乖張明顯消散了許多。
顯然，只‘汗阿瑪’這三個字，已經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
皇太極卻依然成竹在胸：“二哥莫慌。汗阿瑪過來至少還得一個多時辰，對咱們來說，已經是足夠了！”
劉綎這頓飯著實下了血本，說‘不過日子了’都不夸張。
為了在最短時間內便能殺到老寨，軍中所有的肉食類干糧基本上都燉上了，這也使得山間到處都是濃郁的肉香氣。
而明軍夜不收雖然也很盡職盡責，在仔細探查著山間的各種環境。
可惜，此時正值深冬，周圍都是充滿了原始性的老林子，他們探查邊緣區域就已經要小心翼翼，頗為吃力，更別提是探查深處了。
加之周圍區域內，并沒有后金軍大股力量的身影，他們也逐漸放松下來，所有的希冀，都是匯聚向了不遠處的老寨方向。
辰時中，早上八點鐘左右，迎著暖暖的陽光，劉綎部主力直接開始開拔。
而姜弘立此時幾乎是跪.舔劉綎了，卻依然沒有撈到‘先鋒軍’的人手，他們高麗人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這‘彌天大功’在他們眼前溜走，只能后面混個湯水喝了。
劉綎鼓舞軍心著實有一手。
隊伍本就興奮的士氣，很快愈發興奮，那種炙熱之感，幾乎要將這白山黑水間的諸多雪勢都給融化掉。
加之輕裝上陣，隊伍的速度也是很快的！
一刻鐘不到，先鋒軍便是都已經進入到了山谷中，最前方的部隊，已經出了山谷。
到了辰時三刻出頭，中軍都開始往山谷里進。
整個明軍四處，都是可以聽到興奮的竊竊私語聲。
“嗖！”
“嗖嗖嗖嗖！”
可就在這種一片愜意的氣氛中，陡變突生！
山谷兩側方向，也不知道是誰先放了第一箭，轉瞬，諸多箭雨便是下雨一般落向了明軍陣中。
轉而便是放起了火箭雨，雜亂的火勢止不住的升騰起來。
與此同時，山谷兩側，包括前后方向，都是響起了暴虐的呼喊。
“勇士們，殺明狗哇！”
“哈哈，明狗不行了，沖啊！”
“嗚嗚……”
眨眼之間，真的是眨眼之間，寧靜的天地陡然被恐怖的暴虐所撕裂！
明軍幾乎是前后左右各個方向，都是遭遇到了大批后金軍主力的襲擊，一時根本來不及做出什么像樣的抵抗，便已經是亂作一團。
“怎的回事？”
“這到底是怎的回事？韃子主力怎么會在這里？！！！”
劉綎這時也傻眼了，暴虐的扯著嗓子便是歇斯底里的大呼。
卻是根本得不到什么回應，周圍一切都是亂了，所有人都像是無頭蒼蠅。
“帥爺，帥爺，大事不妙，咱們被包圍了，趕緊想辦法突圍吧！”
好在劉綎的心腹馬冬、盧長遠等人，就在劉綎不遠處，他們反應很迅速，急急便朝著劉綎圍攏過來。
但周圍四處，到處都是慌亂的無頭蒼蠅般的紅色人流，又該朝哪里突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