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已經過了子時中。
疊伏的崇山峻嶺間，除了‘呼呼’肆虐的山風，便是諸多野獸都消停了不少，一片安靜。
董家江畔，星火棋盤一般的尾巴梢上，忽然有一隊百人左右的隊伍，只一個閃身，便是悄無聲息的摸進了旁邊的老林子里。
“李大人，咱們今晚要獵什么大獵物啊，竟然這么大陣仗的？”
疾行的隊伍中段，一個身材雄壯、漢話卻有些蹩腳的大漢，忙是陪著笑、討著巧，詢問旁邊的清秀男人。
“呵呵。”
清秀男人不由一笑：“允泰老鐵，那自是要搞點好獵物了。久聞允泰老鐵你當年在平壤時，射術都是數一數二的，待會兒，小弟可一定要好好見識一下。”
被叫做‘允泰老鐵’的大漢聞言，精神頓時一振，忙是拍著胸脯嘿嘿笑道：“李大人，您便放心吧。待會，便是一頭猛虎，我也能一箭去它半條命！”
說話間，一行人繼續前行，每個人都是步伐矯健，身手敏銳，很快便是與這深山密林融為一體。
這一行人，自是李春來等人了。
今晚經過了仔細的商議之后，李春來最終還是將出發的時間定在了子時中出頭。
主要是月光好，對己方好，對敵方卻也好。
相形之下，這便不再是什么優勢，反而是劣勢了。
如此，李春來只能把時間往后拖，并且全員換上‘夜行衣’。
而按照毛文龍手下夜不收帶回來的消息，那山上的后金哨卡，正好半天路程。
李春來等人又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哥仨每人都是三十人出頭，只能會比預定時間更快，而不會慢。
這一來，等到趕到的時候，正好是寅時末、卯時初左右，正是人最疲憊、睡的最深沉的時候，便可一鼓作氣，直接解決問題！
毛文龍對李春來這計劃也是相當贊同。
乃至，在心里，都要對李春來佩服的五體投地。
別看李春來年輕，也沒有什么實戰經驗一般，幾乎各方面都不如他毛文龍老辣。
可真到出手的時候，才是會發現，李春來的那種縝密，他毛文龍都是望塵莫及！
什么叫天分？
這便叫天分啊！
前面時，眾人已經補了一頓很豐盛的夜宵，都吃飽喝足，休息也是充裕，所以此時趕起路來也有點腳步聲風，完全沒有一人掉隊。
大半個時辰后，李春來一行人已經繞過了一片復雜的老林子，開始登山。
不過，饒是此時有月光，能見度還不錯，但究竟還是夜里，又有點飄雪沫子，在這個角度，還是看不到山上后金哨卡的情況，連點火光都看不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這片深山老林，便是后世連砍待伐，也并未破壞許多，依然充滿了最原始的神秘風情。
毛文龍為了這次行動也是煞費苦心，帶了三個本地的向導。
在山下饒了一小圈，很快，眾人便是找到了上山的路。
但說是路，不過只是好走一點的落葉層而已，還是要深一腳淺一腳的，要小心防備著，掉進爛泥一般的落葉層坑里。
別看落葉層上面一片圣潔的白，要冰封一樣，但這些落葉層已經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年，連腐爛帶霉變，里面八成是熱的，一不小心，人熊怕都要跌跟頭。
李春來等人此時登的是山的西面，頗為陡峭，跟韃子肯定不是一條線，韃子都是從東面那邊更緩的地上上來。
不過這座山上那哨卡，還是葉赫部掌控的時候，毛文龍麾下那向導便是去過，還在這邊生活了好幾年，問題并不大。
一路有驚無險。
寅時出頭，李春來一行人便是爬到了山峰下不遠，要到那哨卡的位置，肯定用不了一個時辰了。
但李春來剛要喘口氣，令周圍的猛男們也休息一會兒，不遠處，忽然微微躁動。
李春來眉頭頓時一皺，忙是看過去。
馬上便是有人過來稟報：“大人，情況有點不太對，就在咱們前方的那個山包子上，還有一座韃子營地，看規模，還不算小！”
“什么？”
一時間，不只李春來懵了，毛文龍、滿桂，包括金允泰，全都是懵了。
別看金允泰憨憨一樣，但他究竟是吃過虧的人，絕不傻，此時已經是明白了李春來等人的真正目標。
但他就帶了兩個親隨，李春來肯定不可能讓他怎樣怎樣，八成，是帶著他立威的。
這讓金允泰就算有點小慌，卻是并沒有亂，反而有些看好戲般看起了李春來這邊。
“三兒，韃子在這邊怎么還會有營地的……”
李春來、毛文龍、滿桂眾人，此時已經過去查看詳細。
趁著走路拉開的間隙，俞瑤忙偷偷問李春來。
李春來用力握了握她的玉手，示意她不用擔心，但心里卻也有些打鼓。
此時，劉綎部南路軍主力這么大張旗鼓，消息傳到老奴耳朵里，肯定已經板上釘釘。
老奴難道吃錯藥了，要趕來這崇山峻嶺間，先把劉綎部這南路軍滅掉嗎？
雖說這存在著一定可能性，但李春來很快便否定了這個想法。
換位思考便可！
此時的老奴，恐怕也是驚弓之鳥，杯弓蛇影的！
這牛尾巴山距離老寨還有好幾百里，而且多半都是復雜的山路，老奴難道會撇下老巢老寨不顧，進山來決戰？
這成本顯然太高，性價比太低了！
退一萬步說，若老奴和后金主力真被勾過來，那倒好了！
李春來絕對是大功一件，毛文龍、滿桂，包括金允泰都要圓夢了。
這種地形，以劉綎的精明，肯定不會跟老奴決戰，只要拖住老奴，后金的事兒就能了結了！
可惜啊，這顯然不太現實。
這時，李春來等人已經來到了一顆三四人粗的老樹之后，終于可以看到小山包子上、韃子營地的火光了。
只可惜，還是有點看不清。
但這顯然難不倒李春來！
“呸，破！”
只見，李春來朝著手上吐了兩口唾沫，便是猴兒一般，直接抱著這大樹爬上去。
那動作迅敏的，簡直讓人嘆為觀止，毛文龍等人都看傻眼了。
便是俞瑤也是一臉懵逼。
李春來這廝，難不成，真的是個猴兒……
待李春來爬到了大樹上，視野頓時清晰了許多。
果然。
這韃子營地不算小，得跟沂源那邊農村的小場院差不多大，三四畝地還是有的。
里面有著二三十頂大大小小的帳篷，周圍有數堆篝火，但似乎并沒有人值夜。
而其地面雖是沒有鋪磚硬化之類的，上面的雪卻是被掃過，而且，覆蓋了雪勢的地面也頗為平整，顯然是精心處理過。
“這他娘的，狗韃子有這么猖狂的嗎？都大軍壓境了，這邊居然不設防的？”
李春來一時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就這般狀態，李春來麾下這么多好手，若一擁而上，怕根本就不用費幾分力氣，便是能將里面的韃子剁成肉醬。
想著，李春來嘴角邊不由掀起一抹高高弧度，整個人的心神都是開闊了許多。
這是老天爺開眼，要給他李三爺送功績，還是送大功績哇！
“嗯？”
但李春來剛要往樹下爬，周身卻是忽然一個機靈，忙是用力揉了揉眼睛，朝著帳篷不遠處、一個類似旗桿一般的物什上看過去。
轉瞬！
李春來面色便是大變，牙齒都咬的咯吱作響！
只見——
就在那個旗桿上，明顯掛著個物什，而且還是人形物什！
關鍵是，這人形物什，明顯沒穿衣服，已經被風雪凍的冰雕一般！
但稍微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這應該是個女人，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
最讓李春來不能接受的是！
在這個女人的下半身位置，還插著至少三根怕得嬰.兒手臂粗細的木簽或是木棍……
顯然，這個女人死的時候，必定是極為悲慘的，已經完全不像人樣了，沒有絲毫的尊嚴……
而再往旁邊看，這般模樣的女人竟并不止一個的！
李春來稍稍數了一下……
僅是此時他能看到的，就有六個，簡直一個比一個慘！
這還不算處在里面深處、目力此時看不到的地方！
“狗東西！狗東西哇！難不成，這他娘的是弄完了，還不想浪費，要冰凍起來，把這些女人當糧食吃嗎？！”
一時間，饒是李春來的心志，都有些扛不住了，氣血翻滾之間，肺都快要被氣炸了！
這些女人，九成九不是韃子的女人，而是……漢人女子啊！
李春來此時，絕對不介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這些韃子的歹毒！
這他娘的！
簡直就是喪盡天良，根本不配為人啊！
可到底該怎么辦，李春來心里一時卻沒數了……
不過李春來的心已經逐漸冷靜了不少。
按目前的狀況看，這些帳篷里，八成還有不少女人，而多半肯定是漢人女人。
這些狗韃子之所以不設防衛，是因為這種狀況，這些女人根本就跑不了的。
這深山老林的，咋個跑？
身強體壯的老爺們怕是都跑不出去，況乎是女人？
哪怕跑出去的時候，運氣好沒碰到野獸，可這等嚴寒的天氣，又怎么熬？
而且，李春來現在最擔心、也最不好琢磨的——是這些帳篷里，到底還有沒有韃子留宿！
如果沒有韃子，那自是好辦，直接忽略掉這個營地，先去拔了韃子的哨卡便完了。
可若里面有韃子……
他李三爺已經碰見了，卻非但見死不救，還要火上澆油的？
或許毛文龍能辦出這種事情來，而且不會有什么猶豫的，但他李三爺，是真的邁不過心里這道坎！
起碼在此時！
可若是在這里動手，鬧出動靜來，驚動了哨卡里的韃子，把他們嚇跑了……
這……
李春來一時也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不斷的思慮著，有沒有兩全其美的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