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時辰之后,滿桂親自帶回來消息,圖烏海部是真的走遠了。
而且,他還帶回來另一個‘好消息’。
也被劃歸到劉綎麾下,秦軍的一部兩千余人的客軍,也趕到了附近區域,距離他們的營地只不到五十里距離了。
李春來心中對這個消息有點不置可否,但在面上,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當即抓著一通宣傳,隨之便是令全軍繼續開拔。
今天凌晨的‘大勝’,加之援軍到來的消息,讓的諸多弟兄們本就振奮的心情,又到了一個新維度。
此時天氣雖是很寒冷,李春來也吃不準圖烏海還會不會回來報復,可麾下的弟兄們,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充滿了對建功立業的向往。
俞瑤在這種氣氛中,也逐漸擺脫了萎靡,重新換發出新的希望。
便是毛文龍,都有些熱血澎湃,老夫聊發少年狂了。
眼見局面進入到正確的軌道,李春來的心里也是大慰!
可以依靠龐大母國的虎威——
這感覺,真的太好了!
只是,私下里,李春來卻是對滿桂有了新的命令:仔細調查那部秦軍的來歷!
沒辦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很大程度上,此時的李春來,對于明軍友軍的防備,怕是比之對韃子還要更甚……
那部兩千余人的秦軍,之所以被打發來、千里迢迢跟隨劉綎走南線,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顯然也不是有什么勢力之人。
他們帶隊的游擊姓牛,今年已經五十出頭,身體情況已經不太好了。
但這位牛游擊卻是有兩個好兒子,一個二十六,一個二十一,都是精熟馬術、手段高強的好手。
簡單與他們一個照面,李春來心中已經有了數。
毛文龍也是極為興奮,提醒李春來,可以把這牛家父子,也綁到他們的船上,這一來,船必定會越來越大。
李春來卻很果斷的拒絕了。
與牛家父子保持著差不多的距離,絕沒有跟他們合兵一處的心思。
毛文龍對此其實是很不解的。
畢竟,人多力量大,這是個最簡單的常識。
可還是那句話。
在此時的這只隊伍里,別看毛文龍年紀排老大,但李春來才是真正的‘大哥’,掌舵人。
而且,有著前面炸藥包的精彩大戲,特別是李春來那種臨危不亂的鎮定,讓的毛文龍肯定不會孩子般打破砂鍋問到底。
而是仔細在心里揣摩,李春來為何要這么做?目的到底何在?
就在這種略有詭異與躁動的氣氛中,兩天多之后,李春來部主力終于是在草河畔,追上了劉綎部主力。
不過,因為種種原因,劉綎此時還沒有過來,還在沈陽一線,這邊是他的副將帶隊。
而這里,距離叆陽堡已經很近了,也算是到了毛文龍的地盤。
跟這邊臨時主持工作的李副將一通交接,走完了正常的流程,天空中又開始飄飄灑灑的下起雪來。
毛文龍也終于有機會,逮著李春來好好喝個酒,詢問李春來一些比較私密的東西。
不算大卻是溫暖舒適的帳篷內。
酒已經過了三巡,菜也過了五味,毛文龍笑道:“三兒,至多明天中午,我麾下那百多號精銳便是能趕過來了。這一來,咱們便是有了二百余精騎,已經是能搞些事情了。只是……”他頓了下,看向李春來的眼睛道:“三兒,有件事,哥哥一直沒搞明白。你,你為何不拉攏下那牛家父子?你別看他們級別比咱們弟兄高,可都是一幫鐵憨憨,想來沒啥底子的。若是能把他們拉上,咱們怕是能干票大的哇!”
說話間,毛文龍眼睛里的希冀幾如要燃燒起來一般。
“大哥,咱們為何要干票大的呢?”
李春來笑著給毛文龍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滿一杯,忽的反問。
“額……”
毛文龍登時愣住了,有點傻眼,一時根本就跟不上李春來的節奏了。
片晌,他這才是回過神來,有些警惕的道:“三兒,你,你這話是,是啥意思?”
李春來一笑:“大哥,還記不記得,咱們相識的時候,曾經談論過對此役的看法?你當時,并不太看好能完全剿滅后金韃子的主力?”
“嘶。”
毛文龍倒抽了一口涼氣,隱隱已經有些摸到了李春來的線,但卻還差了一把火,忙道:“三兒,你,你是說……”
李春來嘆息一聲:“大哥,咱們弟兄之間,有些話,我也不瞞著你。你知不知道,此役突破圖烏海,我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毛文龍下意識搖了搖頭,等待著李春來的回答。
“呵呵。”
李春來一笑,看著毛文龍的眼睛道:“要克制自己的貪心!”
看著毛文龍瞳孔猛的放大,李春來繼續解釋道:“大哥,我很明白你想突破的心思,我也無比想突破,二哥也無比想突破。可咱們的狀態你也看到了,想突破哪有那么容易?”
毛文龍已經完全跟不上李春來的節奏了,皺眉不語。
李春來笑著拍了拍毛文龍的肩膀:
“大哥,有些話,我也真不知道咋跟你說。總之,小心是無大錯的。
我知道我這話,你心里肯定會不舒服。但是答應你的事情,我李三兒肯定要做到的!
咱們此役,不要去抱太大的野心,那樣很可能會沖昏咱們的頭腦,反而要落到下乘!
大哥,我的意思是,咱們此役,既然是干‘輔兵’的活,就得有輔兵的覺悟不是?
搞些邊邊角角的功績,夠咱們爺們往上抬一格,那便足夠了!
若是真的搞那許多,怕是,咱們有那嘴巴吃下去,肚子里也消化不了哇……”
“這……”
毛文龍何等精明,又豈能不明白李春來的深意?一時間,周身冷汗都是滲出來。
若不是李春來此時給他潑了這盆涼水,怕他自己都有點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李春來這話雖是并不好聽,乃至是很難聽,但毛文龍卻是摸到了李春來為何這么年輕、便是這么成功的線了!
他那種對于‘分寸’的把握,饒是他毛文龍年長二十幾歲,卻依然是拍馬也難及啊。
“三兒,你,你小子,這話雖是不太好聽,可不知怎的,你能說出這來,我心里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踏實了許多。若是這般,那咱們此役的難度就小了,也沒必要太過拼命。只要咱們穩穩的跟在主力后面,到時候,撿點主力剩下的邊邊角角,那便已經足夠了哇。”
毛文龍很真誠的看著李春來的眼睛道。
李春來心里也有些佩服毛文龍的那種心胸了。
這種話,一般人聽了,基本上會是兩個極端,要么極度討好,要么極度憤怒,而很難站在中間,冷靜審視事情的維度。
但毛文龍此時儼然是合格了,達標了。
也無怪乎毛文龍后來能一手建立起彪悍的東江鎮,帶出那一大批驕兵悍將了。
他的身上,已經是具備了很大一部分成功的潛質,只差那股東風而已!
所以,在歷史上,一旦那股東風出現!
便也出現了毛文龍‘單騎救主’、以不到二百人‘奇襲鎮江’的壯舉,這在整個華夏五千年的軍事史上,都是值得濃墨重彩的一筆。
不過李春來此時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道:“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可能還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說著,李春來又給毛文龍倒了一杯酒,也給自己滿上一杯,抬頭看向有些斑駁的帳頂,緩緩道:
“大哥,你在這遼東混了這么多年,很多東西,肯定是比我更清楚的。像是咱們弟兄這種一窮二白的苦哈哈,能做個普通人,搞點普通的事情普通的活著,怕是已經要拼盡全力了哇!”
“這……”
毛文龍登時目瞪口呆,嘴唇哆嗦了幾下,想說些什么,卻是始終說不出來……
“呵呵。”
李春來笑了笑,端起酒杯跟毛文龍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又道:“大哥,我今天跟你說這,并非是長他人志氣,滅咱們兄弟的威風!而是,你我兄弟,想出頭,那必須得折騰!但是這折騰,得穩著點來,多長幾個心眼啊!”
送走了喝的昏天黑地的毛文龍,外面的雪勢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
草河這段河面四周,都是被一片圣潔的白色所包裹。
但連綿成片的營地里燃起的無數火光,又透露出一股濃郁的生機感。
只是……
風雪飄搖之間,這種生機感又始終被牢牢壓制,飄忽不定的,就恍如,此行他們這部光戰兵就有小兩萬人的明軍主力的那未知的命運……
帳篷內,有親隨已經幫李春來收拾好了酒局的殘場,沏上了茶。
李春來慢斯條理的品了幾口茶水,心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與‘大智若愚’的滿桂不同。
毛文龍肯定是個聰明人,但起碼在此時這個階段,他聰明的‘有些過頭了’……
這是一種不太好描述的感覺。
簡而言之一句話。
是個聰明人,但是太容易讓人看出來了,城府還不到線!
這玩意,年齡的確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但說白了,更核心的,還是屁股下的那把椅子!
正所謂‘屁股決定腦袋!’
此時的毛文龍,即便已經在這遼地摸爬滾打十幾年,可那種平臺的效用力,卻還真比不上他李三爺。
這也讓李春來有了一些反思。
人想抱大腿,還是得抱最粗的大腿才行啊!
此時大明最粗的大腿是誰,這還用問嗎?
正思慮間,俞瑤忽然頂著風雪沖進來,俏臉上充滿了一種病態的紅暈,忙上氣不接下氣道:“三兒,奉集堡有消息傳過來了。你猜,你猜到底發生什么了?”
“嗯?”
李春來一個機靈,忙看向俞瑤道:“姐,怎么了,這么興奮的?不會是賀家有人倒霉了吧?”
“嗯嗯!”
俞瑤忙是興奮的拼命點頭,想說卻有些說不出來,直接把邸報遞到了李春來手里。
李春來飛速掃了一遍,一時也有些呆萌的呆立在當場。
這他娘的,事情有點意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