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看,這幫狗雜種又在堆雪挖土了!若他們再砌起墻來,這里離奉集堡和劉綎部主力又都不遠,咱們怕又要拿他們沒辦法哇……”
時間已經來到了酉時中,大概晚上六點鐘左右,天色逐漸黑透了,今晚又沒有月亮,四面都是幽深的黑暗和呼嘯的風聲。
只有不遠處李春來部營地的方向,燃起了不少旺盛的篝火。
借著篝火看清了李春來部的動作,已經吃過一次虧的阿天有些坐不住了,忙是看向圖烏海。
“呵。”
圖烏海輕蔑一笑,竟沒有絲毫著急,而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啐道:“阿天,你個狗奴才,急個甚的。這才到哪兒呢?”
“額,主子……”
阿天不由有些傻眼了,根本就跟不上圖烏海的節奏。
片晌才結巴道:“可是主子,若,明軍有主力趕過來,咱們怕又只能先退一步了哇。而且,貝勒爺已經傳來消息,咱們怕是得盡快趕回老寨哇……”
“狗奴才,說你傻,你是真的傻!”
圖烏海依然不疾不徐,他抿了口酒壺中的烈酒,負著雙手看向李春來部方向,傲然道:“狗奴才,你來看看,他們營中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
阿天登時有些傻眼了,一雙小老鼠眼忙是用力的眨巴著,想領悟圖烏海的意思。
可看了半晌,他也沒明白李春來部到底少了什么。
直到無意間瞥到火光下那條小溪時,阿天這才一個機靈。
忙興奮道:“主子,你是說,咱們控制住這些明狗的水源嗎?哈哈,妙,妙啊!若是控制住明狗的水源,再把外圍卡好,他們怕是撐不住三兩天的哇……”
看著阿天眨眼便興奮的手舞足蹈,圖烏海的臉色卻是陡然陰沉下來,破口大罵:“愚蠢!愚不可及!阿天,你是豬腦子嗎?他們明顯是要把這小溪護起來,周圍地下也不像是缺水的模樣,他們會被你困死?!”
“額,主子,您,您的意思是……”
阿天也回過神來,再不敢多話,趕忙小心看向圖烏海。
圖烏海此時也懶得再對阿天‘對牛彈琴’了,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啊。
但他終究需要找個人傾訴他的智慧與優越感。
穩了穩心神,這才道:“你個狗奴才,咱們此役帶了多少柴火?你天沒黑前看四周,有砍到柴火的地方嗎?”
“這……”
阿天這時終于是明白了圖烏海的意思,大喜道:“主子,您,您是說……”
圖烏海傲然的捋了捋下巴上精致的胡須:“這小李三兒,八成是要去跟劉綎部主力匯合的。早就有傳聞言,這小李三兒抱上了劉綎的大腿!但他就這么點人手,若是你個狗奴才,你會多帶糧草,還是多帶柴火?”
阿天究竟不是真傻,陡然反應了過來,趕忙懟著圖烏海便是一通馬屁,簡直如長江之水滾滾不盡。
而這次顯然不是套話,而是真的佩服圖烏海的精明了。
享受了好一會兒阿天的馬屁,圖烏海臉色這才是一冷,冷冽道:“令奴才們卡好了小李三兒部的通道,決不能讓他們把消息傳出去!我已修書前往撫順關,想來后日,至多大后日,便會有援軍過來!這一次,爺我非要把這小李三兒活活吞了!”
“主子英明啊……”
“三兒,為何非要夜襲?縱然二弟麾下有好手,你麾下也有好手,可,怕是會傷亡不小,著實不智啊。”
李春來部營地內。
毛文龍正在苦口婆心的勸著李春來:“三兒,咱們現在雖然人少,可糧草充盈,又有水源,不若派兵前去求援,靜待佳音即可啊。欲成大事,千萬不可操之過急啊。”
毛文龍這時也是真有點急了,就害怕李春來沖動會吃大虧,精銳受到大打擊。
畢竟,他此時的命運,已經是與李春來緊緊捆綁在了一起,怎能看到李春來出事?
“二弟,大哥說的不錯。夜襲之事,究竟,究竟風險還是大了哇……”
滿桂雖是肯定會服從李春來,但是也開口勸解道。
只有他這種親身經歷過夜戰的人,才是明白那種東西到底有多恐怖。
尤其是今晚這種天氣,說‘伸手不見五指’都不夸張了,如果貿然夜戰,縱然能獲得勝利,得到一部分戰果,顯然還是弊大于利了。
畢竟,他們的主要目的,還是去趕大場面。
一旦精銳受損,那等代價就太大了……
毛文龍和滿桂雖都是焦急,特別是毛文龍語氣都有些不太好了,但李春來卻沒有絲毫生氣。
若在這個時候,兩人一個勁的唯唯諾諾的應承著自己,那才會讓李春來失望!
因為他們這種態度,正表明了,三兄弟此時正在一架馬車上。
笑著看了兩人片刻,李春來笑道:“大哥,二哥,你們說的都不錯。可,似是忘記了一件事。咱們現在的確是不缺糧草也不缺水,可,你們注意到沒,這周邊,光禿禿的,沒有啥砍伐柴火的地方?”
“柴,柴火?”
毛文龍和滿桂登時一個機靈。
眨眼,兩人的眼睛便都是露出了遮掩不住的驚恐。
“啪!”
“啪,啪,啪,啪……”
片晌,毛文龍止不住用力的拍起了腦門子,滿臉滿身盡是懊惱:“我這腦子,我這腦子哇。怎的就把這等最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此時天氣這般寒冷,若是沒有柴火……”
便是毛文龍都不敢想那等后果了。
滿桂啐道:“狗雜種,這些狗韃子還真是歹毒啊!三弟,既是如此,那咱們便不能墨跡了,必須趕緊準備!待再晚些時候,咱們便突襲著殺出去,好好給這些狗韃子一個教訓!看他們還敢不敢再跟著咱們!”
滿桂就是這種脾氣。
或許也是被生活打磨的關系,在能選擇的時候,他還是會努力爭取的,而一旦選擇不了,他便會放下諸多,拼命往前沖,哪怕是死中求活。
“呵。”
李春來卻是一笑:“大哥二哥,事情雖是這般,但這事情吧,還沒到那個份上!今晚,并不需你們的人手真出戰,只需撫照我部兒郎一二便可。呵呵。到時候,我請大哥二哥看一出好戲!”
“額……”
夜色漸漸深了,已經來到丑時初,茫茫黑暗恍如一片不透氣的巨大幕布,將整個天地都牢牢籠罩其間。
太子河北幾十里外這片小區域內。
以李春來部營地為核心,周圍兩三里、三四里的范圍內,卻是亮起了諸多星星點點的火光。
就像是眾星捧月,遙遙的將李春來部拱衛在正中。
“三兒,韃子這是想卡死咱們,就不是不讓咱們傳信啊!這般,不若咱們聲東擊西吧?”
眼見到了這個時間,李春來卻還是沒有動作,便是毛文龍都沉不住氣了,過來低低跟李春來說話。
李春來一笑,卻依然不著急,“大哥,稍安勿躁。現在才丑時,還為時尚早哇。”
“我……”
毛文龍一時直有吐血的感覺,可李春來都這么說了,他也沒啥辦法,只能是強自先憋著了。
不過,對于李春來的了解,他也愈發的想知道,李春來這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
那種強大的自信又是哪來的呢?
時間繼續流逝,眨眼已經來到了寅時中,天都快要放亮了。
便是城府如毛文龍,一時都急的猴子一般抓耳撓腮、坐不住了。
而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李春來忽然動了,緩慢的站起身來道:“大哥二哥,時候差不多了。你們兩位,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好戲?”
毛文龍和滿桂都快要被憋瘋了,怎么浪費這等機會?忙都是拼命點頭。
李春來也不再墨跡,迅速出賬來。
洪斌、張黃、陳六子、展鵬等眾人,早已經準備好多時。
而且,每個人都沒有披鐵甲,而是周身都黑乎乎的,便是有一些火光的情況下,幕的一看,都是看不到人。
毛文龍瞪大了眼睛好半天,這才是看清楚,李春來麾下,竟有百多號人要出動。
另外,滿桂那邊也有二三十號好人出動,都是渾身黑不溜秋的。
李春來大步上前,掃視眾人低低道:“丑話我李三兒先說在前頭,誰要是在此役中不停招呼,發出聲音,那,便是天王老子,我李三兒也必斬之!但若弟兄們都聽招呼,安安穩穩完成我李三兒的部署,此役之功,每人至少五兩銀子賞錢!”
這話看著是對沂源第二千總的兒郎們說的,但李春來的醉翁之意儼然并不在酒,還是沖著滿桂麾下的亡命徒們說的。
他們登時一片躁動。
有人馬上提出尖銳問題,如果遇到韃子,還能不反抗了?
李春來當即道:“只要你們服從命令,便不會碰到韃子!若因小失大,碰到了韃子,那便不能饒恕!”
馬上便有人反駁:“李三爺,若是你的錯,弟兄們碰到危險,難道還不能反抗?”
“閉嘴,一個個胡說什么……”
滿桂剛要大罵,李春來卻是攔住了他,笑著解釋道:“若是我李三兒的錯,引得弟兄們面臨危險,那我李三兒一力承當!若真有弟兄戰死了,我李三兒只要不死,便養他們的家小一輩子,如何?”
“這……”
人群登時低低躁動。
馬上便是有李春來麾下的兒郎們開始說起了李春來的豪氣。
如此反復,足足用了十幾分鐘,李春來這才是給這些亡命徒吃下了定心丸,卻又給他們幾分鐘時間,該尿尿便尿尿,該干啥干啥,省的到時候再毛病。
看著李春來如此耐心的模樣,毛文龍也不由搖頭苦笑。
他自問,面對這種場景,他是斷然做不到如此的。
滿桂心中也是暗暗佩服。
不說其他,就單說李春來能把話說的這么明白,并且切實給出解決辦法,他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
李春來此時看著是面上帶著不疾不徐的笑意,可胸腹中又怎能真的平靜?
若不是忌憚真的發生意外,必須要猛男頂上去肉搏,他怎會用滿桂招來的這幫亡命徒當主力?
還是自己根基太淺薄,遠不能如臂使指啊!
但今天的天氣著實是幫了大忙,此時又調整利索,說天時地利人和都不為過了。
這時,眾人都是調整的差不多了,紛紛歸隊站立好,看向李春來這邊。
李春來看了眼遙遠處旺盛的火光,很快也收斂好了心神,眼神陡然凜冽,沉聲吐出兩個字:“出發!”
“是……”
低低的應聲中,這隊一百三四十號人的黑溜溜隊伍,很快便是隱入到營地中更黑暗的地方,轉瞬就出了營地,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