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飛的大雪中,天地間一片茫茫。
圓形戰陣內已經逐漸安定下來,一桿桿斑鳩銃、百子銃、三眼銃,黑黝黝的銃口,竟自對向前方。
饒是操控它們的主人,明顯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緊張,但起碼花架子已經是擺出來。
“呼,呼。”
李春來也不斷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節奏,強迫自己保持最大限度的冷靜,仔細審視東南方向、大片區域內的動向。
不過,此時那些鑲藍旗的韃子好像已經停下了腳步,并沒有再往這邊趕,便是李全也聽不到聲音了。
而因為大雪的關系,此時天地間視野也不是太好,李春來也看不到那些鑲藍旗韃子到底在哪邊,是個什么模樣。
“二爺,咋樣了?”
“二爺,您再仔細聽聽哇……”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李春來還勉強能沉得住氣,但陳六子、田景、山子等人,包括洪斌,都有些穩不住了,不斷的詢問著李全。
李全自也一遍遍的在聽,卻都是無奈又沉悶的搖頭。
顯然,還是沒有韃子的具體動向。
唯有張黃一直保持著沉靜,冷毅的臉孔一邊觀測著前方的同時,也一邊在看李春來這邊,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李春來自是注意到了張黃的表情,大步來到他身邊,低聲道:“張大哥發現了什么?”
張黃忙是搖頭,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低低道:“大人,這般狀態,咱們這些老兄弟,怕,怕不能說話才行哇……底下的弟兄們都在看著咱們呢……”
李春來登時一個機靈,一下子明白了張黃的意思,當即把洪斌和陳六子叫過來,接連布置下去。
很快,戰陣內便是一片詭異的安靜,只有肆意的北風呼呼掠過。
李春來抬頭看了眼飄渺的天空,又更仔細的看向東南方向,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而此時距離發現敵情,至少有半刻鐘多了。
就恍如這敵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是幻覺一般。
便是李春來,到此時都有些不自在了,只覺喉嚨發干,渾身似是哪里都發癢,止不住便想去撓。
李春來究竟還是忍住了,只是干澀的咽了幾口唾沫,更為仔細的審視著己方戰陣。
很快卻不自禁與不遠處的胡關山對視了一下目光。
這老軍漢此時反而是最放松的。
而且他是真正的放松,只是在優哉游哉的抽著他的旱煙袋,時而吐出長長的白色煙霧。
但卻是對李春來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李春來此時又豈能不明白胡關山的深意?
這煌煌大明朝,縱然此時勢弱了,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卻是依然有著上百萬級的雄兵啊。
為何就是搞不定區區幾萬人的后金韃子呢?
老奴和他的兒孫們,若沒有點真本事,又怎敢跟大明這等龐然大物叫囂?
此時,就恍如打獵,那群鑲藍旗的韃子,絕對已經發現了李春來這部分人的獵物,卻就是不出現!
九成九!
他們是在等待著李春來這邊先犯錯誤啊!
“這幫狗雜種!”
想著,李春來忽然止不住的狠狠啐了一口,卻正迎上不遠處俞瑤有些驚悚的目光。
顯然,就算她在遼地呆過,乃至有過一些戰斗經驗,面對此時這種情形,她依然是很害怕的。
不知怎的,看到俞瑤的俏臉,李春來不自禁便是放松了許多,腦海都變的清晰了不少。
就是因為害怕碰到這種情況,李春來的輜重帶的還是很足的,省著點吃,麾下弟兄們吃一個半月都不成問題。
若是再算上這些騾馬牲畜,此時這般寒冷的天氣下,吃兩個半月都沒什么問題。
既是如此,那他李三爺又慌個球子的?
他還就不信了!
狗韃子不過區區幾十號人,難道還敢直接沖陣不成?
再次仔細審視前方,還是看不到任何韃子的身形,李春來清秀卻又充滿英挺的臉孔,忽然露出了一絲暴虐的冷笑,大罵道:
“狗東西,真他娘的會掃興!咱爺們這么多人,怎能怕了這鳥毛的韃子?洪爺,去通知后面的火兵,把爺們剛才沒吃好的飯食都送上來,讓弟兄們先吃飽喝好!另,讓火兵現在去殺兩只活羊,晚上讓弟兄們都有點肉湯喝!”
“這……”
洪斌一時傻了。
周圍,李全,陳六子,張黃,包括俞瑤在內,都有些傻了,完全跟不上李春來的腦回路了。
“怎么?傻了嗎?沒聽到老子說話?!”
李春來登時牛一般瞪著洪斌:“執行命令!”
“是……”
洪斌這才回神,忙是招呼身邊親隨弟兄,趕緊去傳令。
李全本來還很想說些什么,可一看李春來這等暴虐模樣,到了嗓子眼的話,只能又咽回到肚子里。
這位李三爺雖然為人處事都很不錯,可,死道友不死貧道哇。
反正他們都有馬,而且都是好馬,一旦韃子來攻,他們想全身而退還是沒有太大難度的。
隨著飯菜飄香,不多時,戰陣內逐漸恢復了不少生氣,許多人都是大吃大嚼,幾如就像是臨刑前的‘斷頭飯’一般。
李春來此時卻完全放松了下來。
這些狗韃子,著實太狡猾,就恍如那山間的餓狼一樣,你若是害怕,它越嚇唬你,逼著你露出破綻!
而若是一直虎著,它又能拿你怎么樣呢?
他李三爺還就不信了,在這臨近海州城的大明腹心之地,這總共就七八十號的狗韃子,還能包圍他李三爺多久!
看李春來這般肆意又自若,完全不把韃子放在眼里一般,尤其是周圍這些重型火器,那黑黝黝的槍口,不經意間也讓人踏實了些許。
李全眾人也逐漸開始放松。
卻還是沒人說話。
李春來看著這一幕,心下也稍稍緩和了些許,這個狀態才靠譜嘛。
只是,李春來的目光,不自禁便是匯聚到李全身上。
說實話,這般狀態,他們已經完全具備‘主動出擊’的機會,主動去刺探敵情!
可惜李全究竟不是李春來的麾下……
而且,李春來一時間也很難壓制李全多少,不是一個體系不說,若萬一得罪了李全,這廝耍什么幺蛾子,那才是大麻煩。
想著,李春來忽然一笑,看向李全道:
“二哥,現在這般狀態,咱們這般干等著也不是辦法。縱然咱們一時干不掉這些狗韃子,但想來,他們想干咱們也是很難的。
不若這樣!
我這邊出銀子,讓弟兄們出去刺探下敵情!
只要能打探到這些狗韃子的詳細位置,具體情形,后面還有沒有后援或是俘虜,我李三兒,一律賞銀十兩!
哪怕打探不到消息,只要出戰,朝東南方向沖個三兩里的,我李三兒,也開三兩銀子的跑腿錢!
如何?”
李春來這話說的聲音很大,說完,直勾勾的看向李全的眼睛。
李全一時有點不敢面對李春來的目光,很快便有些心虛的垂下了頭。
李春來也不在意,又看向了周圍李全的十幾個手下。
看著李春來炯炯有神、又充滿某種蠱惑力的目光,李全這些手下都是有些止不住的躁動。
遼東作為大明此時最重要的重鎮,已經開始吞吃整個大明大半的糧餉,簡直就是無底洞。
真具體到這些最底層的大頭兵,哪怕是李全麾下的這些‘小家丁’,日子過的卻并不咋富裕。
李春來還就不信了!
這十幾號人,難道全是慫貨,就沒一人敢出去查探消息,或者說,勾引下韃子現身!
“李大人,此,此話當真?”
片刻,終于有人回應了,小心看向李春來。
李春來不由大喜,忙看向說話之人。
竟是平日里跟李全的兒子李柱,玩的很好的一個小年輕,也就十八九歲樣子。
“那是自然!”
“洪爺,去,把咱們的現銀拿出些來,只要有勇士肯為我大明、為我李三兒出戰,別的不說,在銀子上,我李三兒決不虧欠!”
這邊李全剛要阻止這年輕人,李春來卻是搶先一步,剛猛的打斷道。
“這……”
李春來這般大義凜然的一說,李全想說話都是不好說了。
正當他懵逼之間,李柱也忍不住了,忙道:“三爺,只要出戰就給三兩,發現敵情給十兩嗎?”
李春來強自壓著李全哈哈大笑:“只要有不怕死的好漢子敢出戰,莫說十兩八兩的了,便是二十兩,三十兩,五十兩,一百兩,那又何妨?!我李三兒,難道還能讓出去拼命的弟兄們寒了心?”
“嘩啦!”
說著,李春來直接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堆銀票,至少得一千多兩。
旋即更大聲音掃視眾人道:“只要有好漢子敢出戰,為我弟兄們打探來有價值的消息,我李三兒今天就把話放在這了,必不吝賞賜!”
“李大人,我出戰!”
“李大人,我也出戰!”
“我也出戰……”
眨眼,十幾號人里,至少有七八號人都已經躁動起來,興奮的請戰。
尤其是以李柱叫的最兇最興奮。
李全這時剛要去阻止李柱,李春來卻笑道:“二哥,玉不琢不成器,你這般一直把我大侄子養在安全處,那怕也不是辦法啊。再者說,此時這么多兄弟出戰,想來韃子也不敢貿然的!”
李春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李全不由也直搖頭苦笑,片刻,道:“三爺既然這般說了,給兄弟們如此優待,我李老二也不是孬種!這樣吧,三爺,我親自出戰,一定要刺探回有用敵情來!”
“二哥豪氣!”
“二爺豪氣啊!”
“二爺,馬到功成……”
陳六子、張黃等人又豈能不明白李春來的心思?當即便也是呼喊著為李全眾人叫好。
李全眾人此時也被激發起了精神,很快開始收拾,直接沖出去了十幾號人,都是一人雙馬,奔向東南方向。
“駕,駕!”
一聲聲暴虐的呼喊中,馬兒踩著薄薄的積雪加速奔跑,很快,李全父子等十幾號人,便是都消失在風雪中。
到這時,李春來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李全想‘死道友不死貧道’,他李三兒何嘗不是如[]此?
就當下的情況來看,花點銀子,他李三爺還真不在乎的,但若損失人手,滅了士氣,那,李春來也不好承受的了。
相形之下,些許銀子又算的了什么呢?
李春來身邊,俞瑤這時也終于是回過神來,這才是想明白,李春來剛才到底是做了什么,稍稍平復的芳心中,止不住便是又連連翻滾激蕩。
小李三兒這廝,他,他的鬼心眼,怎么就這么多呢?
這就是傳說中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