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這姓王的小旗官雖是帶著一些真誠,可李春來畢竟是第一次面對這等局面,心里還是小心提防著的。
須知,此時這一行人,說是他李春來的‘身家性命’也不為過了,都是他的至親。
但這王小旗儼然也是個心思靈透之人,進了新莊之后,他并沒有說破,卻是為李春來單獨安排了一家獨院的民房。
位置也是剛剛好,不扎眼,卻也不偏僻。
李春來登時便是有些止不住的對這王小旗刮目相看。
他還是有些小瞧了天下英雄啊。
這王小旗也就三十左右,卻已經到了小旗的位置,若是他背后沒有什么扎實關系的話……
那也絕對算是一號強人啊。
想想吧。
放在后來的那個年代,沒啥關系,三十歲能做到實權副科級,怎么都算得上人才了吧?
這種不可言說的氣氛一到位,李春來這王小旗的關系也迅速熱絡起來。
待到來到臨時軍營不遠處一座民宅內的酒場時,李春來更感覺到了他的誠意。
桌上足有七八個菜,數目雖少,數量卻是不少,都是小瓷盆盛著,而且大多都是肉食。
王小旗麾下的幾個骨干早就在這邊等了多時,看到李春來和王小旗過來,馬上便是笑著過來寒暄。
不多時,桌上便是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李春來本來還很擔心,他會不會扛不住局面,可誰知都喝了六七碗酒,他只是臉上發紅,實際身體卻是跟沒事人一樣,反而愈發清醒,李春來也逐漸放下心來。
又過了一會兒,待酒喝的差不多了,菜也只剩下殘羹冷炙,王小旗麾下的幾個骨干都是找借口離開,房間內只剩下他與李春來兩人。
李春來此時已經是明白了這王小旗的意思,笑道:“王大哥,咱們弟兄,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若王大哥有什么用到小弟的地方,小弟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小旗哈哈大笑:“兄弟,你說這話就客套了哇。合著,沒事哥哥還不能請兄弟你喝頓酒了?再者說了,這頓酒,本就是你出的錢。”
兩人相視一眼,不由都是哈哈大笑。
緩了緩,王小旗這才鄭重的道:“兄弟,不瞞你說,哥哥還真有點事情,想要跟你細細打聽。”
看李春來很沉穩的點頭。
王小旗心里也踏實了不少,止不住便是壓低了聲音低低道:“兄弟,你們沂源那邊,到底是個啥子情況?這拉人頭,真是拉到就給封賞?
兄弟,到了現在,哥哥我也不瞞你。哥哥我雖不是沂源人,但我老婆是沂源人,想把軍籍弄到那邊,問題也并不大,花點銀子的事兒。
兄弟,哥哥已經在這小旗的位置上坐了五年了啊,你,能不能給哥哥句實話?”
“王大哥,你是說……你們萊蕪這邊,沒有拉人頭這事兒?”
李春來很快便是明白了王小旗的意思,卻是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王小旗見李春來反應這么快,又這么穩當,心中愈發踏實,忙道:“啊,是啊。這事兒不是只在你們沂源搞的嘛。若是我們萊蕪也搞,哥哥我也不用費這個心思啊。”
“我#¥!!”
李春來心里登時便是把丁公公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
他可是說呢,一直總感覺哪里不太對!
直到聽王小旗說出了這個根由,他這才是一下子通透起來。
丁公公這狗腌貨,端的是打的一手好算盤那。
為何他不在萊蕪搞這種‘拉人頭’的事兒,而是偏偏呼呼的去沂源搞?
因為萊蕪是他的治地哇!
縱然萊蕪這邊也有知縣,他丁公公卻是最高的主事人,萬一出點啥紕漏,他肯定是要承擔代價的。
而這種拉人頭,擺明了就是‘斂炮灰’,后面出事幾乎是肯定的!
怪不得說書先生一直在講一句口頭禪,‘江湖險惡’……
這幫上面的人,何曾把底下的老百姓當人看啊?
不過這也讓李春來敏銳的捕捉到了一個極為有價值的核心情況!
怪不得,怪不得那位大老爺,連陳家莊那么大的事、近百條人命都是沒有露面了。
想來,他在軍務方面的權利,已經是被丁公公給吃掉,又豈能沒有怨氣?
這一來,這拉人頭封賞的后續,怕絕沒有想的那么簡單!后面怕是還不定要出多少波折!
那位大老爺,豈能容忍丁公公這么玩他,把他往死里搞一般?
通透了這一切,這邊,看著王小旗那期待的眼神,李春來也微微有些猶豫起來。
其實,他心里,還是很感激這王小旗今天這么大場面的給他接風,哪怕如王小旗所說,這頓飯,其實是花的他李春來自己的銀子……
但王小旗這件事辦的卻是讓李春來心里很舒坦,也讓李春來學了一手。
“王大哥,這事情,兄弟我說實話,著實有點大了,我也不敢誤導你。但事絕對是真事兒。我離開時,陳家莊的后續還沒有出來,但是丁公公關于拉人頭的命令已經是下了。王大哥可隨時派人去沂源那邊查證……”
思慮一會兒,李春來很謹慎的回了王小旗這話。
王小旗眉頭登時也皺起來。
李春來思慮這么久才說話,儼然是里面有些東西、不太好對他透露,但是李春來做的也夠實誠了,這事兒怕是絕做不了假的!
忙笑道:“兄弟,咱爺們日子還長著呢,也不急于這一時。對了,你這次過來,也是為了這事兒來的吧?哥哥也不是跟你吹牛皮,在萊蕪東邊這一片,哥哥多少還有幾分薄面。兄弟若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哥哥便是,要不然,可就是不給哥哥面子咯……”
一頓酒足足喝到了子時中。
在不斷的試探之后,李春來和王小旗之間,也算是都給出了彼此能給出的最大真誠。
到最后,李春來也沒有再拒絕王小旗的好意,決定讓他出面、幫忙去煤礦把山子帶出來。
畢竟,礦業才是萊蕪、新泰周邊大頭中的大頭。
說句不好聽的,這些礦場,那都是萬歷皇爺的財產。
別看那些礦主平日里一個個都人五人六的,其實都是萬歷皇爺手下狗養的狗。
若是沒有點官面上的關系支撐著,想把山子弄出來,怕是還真不太容易。
再者。
李春來此時也不怕欠王小旗的人情,因為他有雄渾自信,肯定能把這人情還上。
退一萬步說,至少李春來還有銀子兜底呢。
王小旗的酒量儼然也不錯。
次日一大早,他便是起身來,過來招呼李春來一家人,比李春來起的還要更早。
這也讓李春來止不住的暗暗佩服他。
做人,到了這個份上,不成功都說不過去了。
可王小旗此時儼然不能算是成功,也可想而知,這條看似光鮮的大道,到底是有多難走了。
王小旗今天應該是推了他的一些事情,只帶著他的兩個親信弟兄。
有他來安排,很快便是找來了幾頭毛驢,這比驢車又要效率多了。
一行人很快便是上路,踩著到處都是黑灰的官道一路南行。
路上,李春來和王小旗在前面并肩走。
猶豫了一會兒,李春來還是掏出來一兩多碎銀子,遞到了王小旗手里,低聲道:“大哥,這銀子你得收著,要不然,兄弟我心里過意不去,咱事情也不好辦了。”
王小旗也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收下了銀子,笑道:“兄弟,你這個人啊,啥都好,就是太小心了。不過,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咱們再加快點速度,爭取今天便把事情辦完,我在周邊的幾個煤礦,都有熟人。”
看李春來笑著點頭,王小旗又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他很想知道的一個問題:“兄弟,拉人頭這事兒還不好拉嗎?你,干嘛饒這么遠,非要到這里來?這不是徒自多燒錢又費那工夫嗎?”
李春來想了想,不由苦笑,看著王小旗頗為真誠的眼神,壓低聲音真誠的道:“大哥,這事兒你還不明白嗎?這人頭可不那么好拉啊!保不準,后面下一場雨,魑魅魍魎、妖魔鬼怪就都得露出真容啊。”
“這個……”
王小旗一愣,片刻也是明白了李春來的意思,不由深以為意的點頭,對李春來伸了個大拇指贊道:“兄弟,就憑你這句話,哥哥今天給你下再多力,那都值了!”
兩人相視一眼,都有些惺惺相惜,很快開始勾肩搭背。
后面,洪斌、楊氏等人看著李春來與這位小軍官如此親密,這才是真正踏實下來,心里卻也是止不住的感慨。
曾經的單薄少年,現如今,真的長大了啊。
從新莊往南,順著官道繞過幾座山,便是能看到黑乎乎的煤礦痕跡了。
許多黑色的煤炭都被堆成了小山一般,與剛收完麥子、只留下麥秸的田地一交匯,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包括官道上,官道兩邊的水溝子里,也到處都是黑灰之色,那都是煤渣子、沫子。
山子所在的煤礦,是從這邊數第二座,規模很不小,剛剛辰時末,一行人便是趕到了。
王小旗名字叫‘王較亮’,他這時與李春來之間又真誠了許多,不到這煤礦門口,他便低低對李春來道:“兄弟,你別看這邊這幫人沒咱們這身皮,可他們比咱們橫多了。待會兒,若有不痛快的事兒,你盡量先忍著,咱們隨后再想辦法。”
李春來在這邊遠遠的看著煤礦上下那些只穿著褡褳、露出大膀子、手里還提著皮鞭的監工模樣,心里便是有了數,忙是點頭。
這種事情,肯定不用楊氏、洪斌他們過去,他們都在后面一塊平地的樹蔭下等著。
李春來和王較亮以及他的兩個隨從,便是大步朝著破爛、卻又充滿‘豪橫’的煤礦口走去。
按照王較亮的說法,之所以帶這兩個伙計過來,那是不能弱了場面。
李春來面上不多話,心里卻是都在記著。
王較亮這廝,還是有很多優點的。
他日,若自己真的發達了,必定會好好還他這個人情。
“喲,這不是老王嗎?今兒這是什么風,把你給吹過來了啊。”
四人剛剛到了煤礦的破爛木架子門口,上面的吊樓里便是傳出來一個肆意又輕佻的嘶啞聲音。
這看似是在跟王較亮打招呼,實則,就跟閑著沒事戲弄阿貓阿狗一樣。
這邊,看李春來有點變化,似是想說話,王較亮忙用力拉了把李春來的手腕,把李春來拉到后面點,陪著笑上前討巧道:
“喲,壯爺,今兒是您值守啊。這幾天,咋沒去莊里玩呢?我可是聽說了,牌樓的姑娘們,一個個可是想您想的都快要上吊了哇。”
相關
__歷史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