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剛露出些魚肚白,清濛濛的晨光將遠處城墻以及更遠處寶華山的山嵴輪廓勾勒出來。錢擇瑞與喬繼恩在棋桌旁枯坐了半夜,走到廊下待要活動一下筋骨,聽侍衛跑進來傳稟說紹隆帝要擺駕出京,傳詔百官隨行。
他們如被雷霆劈中一般,愣愣站在廊下。
面面相覷半晌,喬繼恩跺腳叫道:「陛下糊涂啊!陛下糊涂啊!」
喬繼恩想到連日來所發生的種種事,卻是信了紹隆帝出京之事是真,他不知道京襄有無防備,但知道紹隆帝只要走出建鄴城,這天就要再次塌下來。
然而他此刻除了跺腳叫苦,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錢擇瑞磕磕巴巴的問那急沖沖跑進來傳稟的侍衛:
「可,可有傳詔使者來王府?」
錢擇瑞這么問不是他想著遵詔行事,而是這個消息太驚人了,在看到詔書之前,他都不敢相信這事是真的。
「王府還沒有接到詔書,但一刻時前宮門大開,有上百宮侍提燈攜詔出宮,奔赴諸部院司官員宅中而去——距離皇宮較近的幾家府邸最早接到詔書,消息就是從這幾家府宅傳出來的!」侍衛喘著氣說道。
侍衛指揮使陳泛臉色沉毅的稟道:
「卑職已著人出王府核查,倘若是真的,王府估計要不了多久也會有詔書過來!不過,這事倘若是真的,這趟趕來王府的傳詔使者或許就不會那么容易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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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懷身上一堆職銜,其中有一項「帶御器械」乃是榮銜,但陳泛、耿靖忠等人當年作為「帶御器械」,卻是入職皇城司的親事官,是建繼帝身邊正兒八經的御前親侍。
他們此時的品軼也不是多高,但在建繼帝身邊這么多年,見識卻非普通武將能及。他們當然能想到紹隆帝此時擺駕出京意味著什么,也知道纓云公主與齊王殿下的價值要遠在其他百官之上,擔心紹隆帝很可能會以更強硬的態度,著傳詔使者率領禁衛武卒過來將齊王殿下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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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稟報道:「朱沆相公過來了,他要見錢相公,我們暫時攔他在前院。」
「什么,朱沆他是過來傳旨的?」錢擇瑞驚問道。
朱沆在京中的聲望不在他錢擇瑞之下,同時建鄴府軍又是朱沆與劉衍一手組建,錢擇瑞此時就擔心朱沆參與出京密謀,此時又攜詔趕來要帶走齊王,他懷疑自己就能阻止得了。
不要說錢擇瑞震驚了,纓云聽說朱沆過來,小臉也是嚇得蒼白,就擔心朱沆牽涉其中。
「朱沆相公說他在府里接到詔書就去找錢相公,才知道錢相公人在這里未歸,才趕過來相見——宮中傳詔應與朱沆相公無關。」陳泛說道。
見不是他猜測的最壞情形,錢擇瑞暗自松了一口氣,說道:
「那請朱沆相公過來說話。」
過了片刻,朱沆狼狽不堪的帶著家將呂文虎走過來,看到錢擇瑞與纓云公主、喬繼恩在一起,上前就來拽住錢擇瑞的衣袖往外拉,焦急說道:「你與我去勸陛下,此時斷斷不能出京;這一定是徐懷的引蛇出洞之計啊!現在陛下還沒有起駕,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
「朱公,你以為你我二人說什么,陛下會聽得進去半句嗎?」錢擇瑞苦澀說道,「倘若你我二人說話有用,又何至于此?」
雖說世人及潛邸系早就認定朱沆父子與京襄沆瀣一氣,但錢擇瑞與朱家相交多年,事后仔細琢磨,還是看出實是朱芝、朱桐兄弟二人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在淠口大捷之后,政事堂、樞密院的權力重新進行分配,聲望及資歷都足夠高的朱沆沒能躋身宰執之列,卻是錢擇瑞以僉書院事暫領樞密院,則足以說明一切了。
「這天要塌了啊,」朱沆見拽不動錢擇瑞,跺腳叫道,「陛下也是糊涂,真要離京奔赴潤揚,怎么能在徐懷率大軍渡淮之前倉促行事呢?與葛鈺所部會合,能抵什么用啊?糊涂啊,糊涂啊!汪伯潛那狗賊這次害死陛下了啊!」
「不管這事是不是平涼公在暗中推波助瀾,但陛下只要踏出建鄴城半步,大錯就難以挽回了,」錢擇瑞長嘆道,「朱沆相公倘若還念及先帝恩情,便應知道齊王此時絕不能牽涉其中。昨夜陛下就曾傳詔要將齊王接進宮去,是公主殿下擋了回去,我擔心另有變故,昨夜才留在這里與喬公對弈了一夜,沒想熬到這時竟會聽到這樣的消息。」
朱沆回頭看到纓云公主與才知道勢態嚴峻、小臉嚇得煞白的齊王趙寅一眼,作揖行過禮,又一屁股沮喪的坐石階上,說道:
「京襄要表現得與此事無關,或許對齊王府這邊沒有什么部署。我府上還有百余家兵,我即刻調到堵住道路,應該能保殿下留在建鄴!」
錢擇瑞拱拱手,感謝朱沆做此安排。
世人與潛邸系早就認定朱沆父子與京襄沆瀣一氣,恐怕就連朱府家兵都如此認為,朱沆安排朱府家兵封鎖齊王府外側的通道,說不定能直接將傳詔使者嚇走,避免傳詔使者率領禁衛武卒闖入齊王府。
「你我
能做的,可能就這些了。」朱沆沮喪地要呂文虎即刻回府安排。
朱沆府邸與齊王府相隔不遠,但半炷香后沒有等到呂文虎調家兵過來,也沒有等到傳詔使者率領武卒出動,卻是此時應該不在建鄴城里的朱桐跟著呂文虎走進王府后園。
看到大半年來都在徐懷身邊、在招討使司任事、年節都沒有返回建鄴的次子朱桐這一刻出現在眼前,朱沆頓時就坐實他之前的猜測,又氣又急,冷不防奪下一旁侍衛手里提著的腰刀,連刀帶鞘朝朱桐臉面抽打過去,罵道:「你這逆子,這事是你能干的?」
呂文虎等人慌忙將朱沆抱住,將腰刀從他手里奪了下來。
朝錢擇瑞、喬繼恩、纓云公主拱手說道:
「平涼公年前就得密報知悉魏楚鈞、汪伯潛、羅望等人在秘密謀劃挾持陛下出京之事,但提前公布他們的密謀卻無實證,擔心難以取信陛下,只能坐等他們自行將惡跡暴露世人面前再行處置……」
既然下定決心先清君側,自然要將一切罪名都推到汪伯潛、羅望這些人的頭上,咬死紹隆帝只是受女干侫蒙蔽、挾持。
朱沆卻不跟次子玩這些文字游戲,怒斥道:
「要不是你們使計驚嚇,陛下怎么出京?」
「父親你就不要硬拗了,倘若魏楚鈞、汪伯潛、羅望他們暗中沒有部署,又豈是京襄能驚嚇得了的?」朱桐有些無奈的說道。
朱沆氣得胸口痛,不想再理會這逆子。
錢擇瑞問道:「京襄打算怎么做?」
「京襄沒有打算做什么,也不會去做什么,」朱桐說道,「即便要做什么,也要等世人徹底看清楚魏楚鈞、汪伯潛、羅望等人的真面目。所以我父親要調家兵過來封道,我擔心世人誤會,就沒有攔著沒有讓;也特地過來解釋一聲,以免錢相公、殿下誤會。不過,錢相公與殿下也不用擔心汪伯潛、羅望一定會將齊王強行帶走,畢竟在他們看來,將陛下盡快挾持前往潤州與羅楠光、葛鈺會合才是第一要務!所以還請殿下、錢相公稍安勿躁……」
「京襄真的現在什么都不做,就不怕汪伯潛、羅望他們與赤扈人勾結行事?」喬繼恩疑惑的問道。
「……」朱桐笑道,「平涼公大軍未動,無懼赤扈人能殺過淮河來,汪伯潛、羅望他們與赤扈人勾結,除了鑄下更不容赦的大錯外,又能如何?」
錢擇瑞、朱沆卻沒有懷疑朱桐這話,他們的眼力還是有的,也能看清楚形勢自然很簡單,一切的關鍵就在于徐懷有沒有率大軍渡淮上。
徐懷現在還沒有率大軍渡淮,在淮河解凍之后,在鐵甲戰船的配合下,甚至僅有半數兵馬就能守住原有的防線,不懼赤扈人在新敗之后還能發動多大規模的攻勢。
這意味著徐懷能隨時從壽春、潢川等地抽出數萬精銳戰兵,做他想做的一切。
現在紹隆帝卻在汪伯潛等人慫恿下倉促出京,即便能與葛鈺所部成功在潤州會合,又能如何?
徐懷手里有數萬富裕精銳可以從容調動,此時在壽春等地參與輪戍的諸路勤王兵馬甚至會第一時間與徐懷保持一致,諸路監司吃錯了藥,才會承認紹隆帝狼狽出京是自愿的,而不是受汪伯潛、羅望等人的挾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