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陣作戰,士氣最為重要。
參與大勝在望的作戰,將卒士氣也最為旺盛。
簡單的說,就是打順風仗,恃強凌弱,膽氣也生。
殺戮也最能激發血勇之氣,令膽怯者猙獰,怯懦者色厲。
對于普通兵卒來說,虜兵的首級就意味著田宅與衣食無憂;對武吏軍將而說,戰功則意味著平步青云、意味著衣錦還鄉、恩蔭子弟。
而對于真正有志于保家衛土的將卒而言,即便不幸戰死于這樣的沙場之上,也滿腹馬革裹尸的壯烈情懷。
淮東水營將卒不足四千人,戰船以艨艟、斗艦、走舸等中小型戰船為主。
淮東水營以往與赤扈水師在爭奪淮河下游控制權時,更多是收縮在淮河以南的楚州縱深處的溪河、湖泊之中,利用堰壩、木柵阻擋赤扈水師的進攻,平時都不敢進入淮河,只是依托臨岸塞堡進行被動的防御,勉強保存主力未受重創,自然難有什么出色的表現,也素來不受重視。
然而這次殺入洪澤浦,在對淮河入洪澤浦河口爭奪的水戰中,淮東水營依托京襄兩艘鐵甲樓船,卻將恃強凌弱的戰術發揮得淋漓盡致,在鄧珪的親自督戰下,作戰極其積極、活躍。
京襄兩艘鐵甲樓船,是在傳統樓船基礎上改造,但將甲板之上的三層艙室改為兩層。
這么做除了減少戰船覆甲面積,減輕船身自重外,同時也能在水戰中,降低被投石機擊中的可能,提高船體的穩定性,提高沖撞以及抵抗沖撞的能力——
也因為如此,鐵甲樓船外覆竹篾所編的罩棚進行偽裝,遠遠看過去更像是兩艘普通倉船,從而瞞過赤扈人滲透到長江沿岸監視的斥候耳目。
當世已經有一些載量高達兩千石甚至五六千石的大型貨船,運載糧食、棉花、紗布等大宗物資在長江等主干河道之上航行,世人稱之為倉船。
兩艘拿「烏篷」遮擋嚴嚴實實的「倉船」從南蔡、荊州等方向出發,經樅陽浮渡順流而下,普通斥候探馬看到,理所當然就認為里面裝載著什么貨物,前往長江下游的州縣販賣,又或趕到揚泰等地裝運糧食、食鹽等物資返回,哪里想得到會是兩艘大型鐵甲樓船獨走?
雖說鐵甲樓船從結構上減少一層船艙,船型更為平扁,但水面以上船體滿覆一分厚的薄鐵板,自重還是驚人。
進入戰場之后,戰船需要將易燃的風帆收起來,僅僅依靠底艙槳手劃動百余副大槳,自然難有什么機動性可言。
當然了,傳統的樓船機動性也差,在水戰戰場上除了船型巨大直接沖擊敵軍船陣外,主要也是為機動性更強的中小型戰船提供支撐。
在這方面有著更強防護力的鐵甲樓船,表現自然是極其突出:
不畏箭矢,不畏小型投石弩的投石,不畏火攻,與同等船型的敵船進行沖撞,也是穩居上風。
淮東水軍殺入洪澤浦的第三天,雖然還沒能奪下河口,殺入洪澤浦以西的淮水河道之中,但憑借兩艘有如移動堡壘一般的鐵甲樓船,也是將赤扈水師壓制在河口附近
水域,迫使赤扈人這兩天來不得不從上游調更多的戰船、水軍兵卒增援過來。
「敵軍又有六艘艨艟戰船出來了,我們可以稍作后退!」
彌寶通過箭窗看到赤扈水師又有新的艨艟戰船從淮河河口殺入洪澤浦之中,使得虜兵水軍在河口外側水域所集結的戰船數量,超過他們兩倍有余,轉回頭向鄧珪建議暫作后退,與虜兵船陣拉開距離。
鐵甲樓船就像一頭踩踏無敵、皮堅肉厚的大象,卻也抵擋不住群狼的撕咬。
鐵甲樓船的側舷也是薄弱點,倘若側翼沒有防護,又或者同時面臨多
艘大型敵船的野蠻進攻、沖撞,就算不發生傾覆,船艙里的將卒也會摔得鼻青臉腫、骨斷肢殘。
因此鐵甲樓船也絕然離不開中小型戰船環護左右,也唯有淮東水營的大小戰船積極配合作戰,才能將水戰移動堡壘的威力真正發揮出來。
現在赤扈水師投入戰場的戰船數量,已經占據絕對優勢,特別是洪澤浦水域遼闊,可以叫赤扈人的優勢水軍力量徹底鋪展開來,兩艘鐵甲樓船也只能暫作后退。
要是外圍環護的中小戰船被敵軍不惜代價的擊沉或隔斷在外圍,鐵甲樓船再犀利也難逃幸免。
荊州水軍之前作為地方兵馬都監司下轄、職在捕盜的地方守軍,一直以來都沒有裝備樓船等大型戰船,也沒有太多的機會,進行相關的作戰訓練。
因此新造兩艘鐵甲樓船,徐懷抽調曾在建鄴水師為將的彌寶、蘇其二將作為指揮長(指揮使)。
為了保證淮東水營能更好的配合作戰,鄧珪也親自登上鐵甲戰船坐鎮,自然也是這支混編水軍的最高統將。
「使君乃是要我等牽制住虜兵水師,」姜平也擔心鄧珪建功心切想打硬仗,建議道,「此時不僅將虜兵半數水軍戰力吸引到洪澤浦西河口來,今日一戰也成功擊沉、擊毀三十多艘敵船,殲敵逾千,可以說初步圓滿完成使君托付的任務了……」
鄧珪臉色沉毅點點頭,示意傳令諸戰船往后拉開距離。
赤扈人雖然擺出不惜一切代價封鎖淮河水道的架勢,但看到淮東水營后撤,也沒敢貿然追擊,而是分派戰船往河口外側幾座被摧毀的水寨駛去。
拉開距離后,鄧珪在姜平、彌寶等將的簇擁下,走上艙門外的前甲板。
夕陽下洪澤浦煙波浩渺,遠處一些將沉未沉的戰船,還有滾滾黑煙升起;其中也有淮東水營的戰船,只是要比虜兵戰船少一些。
除了這時主動退卻,這兩天淮東水營依托兩艘鐵甲樓船,絕大多數時間都掌握著戰場上的主導。
因此淮東水營即便在激戰過程中損毀的戰船并沒有比赤扈人少多少,但大多都能及時將卒轉移出來,或者及時打撈救回落水的將卒,這兩日水戰實際所承受的傷亡,卻是要遠遠低于虜兵。
鄧珪不是水軍統將,之前也沒有機會見到鐵殼子船,沒想到僅兩艘鐵甲樓船的加入,就叫淮東水營的戰斗力發生翻天覆地的提高,叫他頗為激動的、感慨的伸手摩挲經過經過兩日激戰后的船甲。
船甲上能清晰看到遭箭石觸擊的痕跡,但是分毫未損。
也許今日一仗,最兇險的時刻就是虜兵四艘樓船橫沖直撞過來,鄧珪不得不指派四艘艨艟船主動去攔截,迎接沖撞,導致他們有兩艘艨艟直接被撞翻。
「京襄再能多造幾艘這樣的鐵甲樓船,胡馬應是再無機會渡過淮河了!」鄧珪感慨道。
「造鐵甲樓船,還不如多造些鐵甲艨艟、鐵甲斗艦,」彌寶卻有不同意見,慨然說道,「照一艘鐵甲樓船的覆甲量,可以造十艘鐵甲斗艦,而今日淮東水營但凡能多二十艘鐵甲斗艦,午前我們就能殺得虜兵哭爹罵娘,叫他們等不到援軍趕來!」
「是嗎?!」鄧珪笑道,「我對水軍作戰不熟悉,這方面還是你們說話更作數……」
鐵甲船防護力,主要還是在突擊作戰時才能更充分的發揮出來,鐵甲樓船受限自重、船速,無法用于快速突擊船戰之中。
虜兵戰船以數量上的優勢以及更強的機動性,游弋于鐵甲樓船的外圍不靠近過來,這兩天的實際作戰,還是由淮東水營的原有戰船承擔,因此傷亡比預計中要更為慘重。
沒能重現楓沙湖一戰的奇跡戰績,彌
寶等將心里是不滿意的。
「信陽水軍造有兩艘鐵甲艨艟、八艘鐵甲走舸,這兩天戰績應該更好看一些,不過虜兵攔截堅決的話,傷亡也不會太低,畢竟鐵甲船還是太小了一些,」彌寶說道,「要是淮西戰事拖一年再發生,荊州水軍、信陽水軍都編有足夠數量的鐵甲船,戰局一開始就會完全不一樣,也許建鄴水師也不用覆滅了……」
說起建鄴水師的覆滅,彌寶等建鄴水師的原將領,還是心里永遠難以拔除的痛。
鄧珪微微一笑,心想赤扈人真要能熬住多拖一年再南侵,也許就有足夠的時間發現京襄及契丹殘部圍繞邛崍山所進行的部署,也說不定會提前發現京襄在秘密打造鐵甲戰船,也許就能遏制住南侵的野心,早一天與潛邸系媾和;到那個時候,建鄴水師說不定大概率會覆滅于荊州水軍手里……
仲長卿其部已經撤回潁州布防,他就與摩黎忽兩人隨增援水師趕到淮河入洪澤浦的河口觀戰。
看到淮東水營主動退去,看到戰場上到處都是已沉、將沉的戰船。
淮東水營在過去兩天的水戰中也沒有占到多少便宜,但仲長卿、摩黎忽心情卻并沒有輕松起來,反而更為沉重。
向來不被他們放在眼里的淮東水營,僅僅得到兩艘鐵甲樓船的加強,戰力就提升如此之恐怖,甚至面對戰船數量多達一倍的赤扈水師,也絲毫不居劣勢,但等到京襄真正的水軍主力殺到,他們真有守住河口的一絲機會?
而從上游傳來的消息也絕不容樂觀,京襄的信陽水軍在十數艘鐵甲船的加強下,已經撕開他們在潢川以北部署的第一道封鎖線。
要不是他們暗藏在上游蘆葦蕩中的數十艘舟船裝滿砂石建了奇功,一舉撞沉信陽水軍四艘鐵甲船,都懷疑他們在霍邱以西淮河上的第二道封鎖網,今夜都有可能被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