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霧氣在江面上飄蕩,陣陣廝殺聲從霧氣深處傳出,很快就見十數艘戰船從霧氣深處駛出,通過銅鼓山腳下的玉帶河,往銅陵城西的湖蕩中駛去。
十數艘戰船很有些狼狽,戰棚、船舷被插滿箭矢,甲板上還殘留一灘灘血跡,必然有一些將卒在清晨的水戰中負傷甚至犧牲。
除了有三艘戰船還冒著縷縷黑煙,甲板上水軍將卒正手忙腳亂撲滅火勢外,還有一艘戰船的左前側撕裂開一個猙獰的大口子,露出斷茬的船板,顯然是在水戰中被敵船狠狠撞擊,只是依賴水密艙還在發揮作用,才勉強逃入玉帶河中,沒有被直接擊沉在長江之中。
不過,十數艘體型更為龐大的敵船從陣陣飄蕩的霧氣中追出來,卻沒有敢緊追不舍殺入還算寬敞的玉帶河水道之中,而是停在河口外側的江面上逡巡不去。
河口以東,座落在銅鼓山腳下的一座營寨里,站在寨墻之上的將卒盯著江面上的敵船,營寨里數架投石機都已經將裝滿石塊的懸箱高高吊起,就等著敵船敢追入玉帶河之中,就發射投石機。
很顯然這次的敵軍很是警惕,在河口盯了許久,最終順流而去。
在銅官山東北方向,相距五六里地,銅陵城與當世大多數縣城一樣,建得四四方方,約七百余步縱深;在銅陵城的北面,看似低矮、東西綿延僅五里許的銅鼓山,卻像一道綠色的
屏障沿江峙立。
玉帶河從銅鼓山西麓山腳蜿蜒往南流淌,將銅陵城西那一片叫天井湖的湖蕩水澤與長江連接起來的主河道。
由于天井湖緊挨著銅陵縣城,當地民眾數百年來于湖畔圍堤墾殖、發展農耕不息,垸寨林立。
史琥率選鋒軍前鋒兵馬先于銅陵縣南面的銅官山東麓扎營,在徐懷得授節制天下勤王兵馬權柄之后,就迅速趕來銅陵,將行轅暫設銅陵城中。
徐懷除了征用天井湖沿岸數座垸寨作為駐營外,還于銅鼓山之上設立數座軍營,令接受他節制的宿衛禁軍一萬五千將卒,第一時間在余珙、凌堅、余整、周述、韓文德等將的率領下進駐其中,窺視北岸廬江縣。
也恰如劉衍立于秦淮河畔所設想的那般,京襄軍依托銅鼓山及天井湖沿岸諸多所征用的軍寨、營壘,利用鐵線繩對進入天井湖的兩條主要水道玉帶河及西面的黑沙河,形成數道可以迅速啟閉的攔河鐵索。
荊州水軍最初是小規模強闖虜兵水師的封鎖網,將一部分戰船及水軍將卒調到銅陵會合,避入天井湖中。
虜兵當時還很頭硬,仗著船堅且巨,就強闖進玉滯河、黑沙河水道,想要在僅十數里方圓的天井湖里將小股荊州水軍殲滅掉,但闖入河道之后就被依托岸營驟然拉直起來的攔河鐵索截斷退路——
以利斧劈斫、以船體抵住鐵線繩強拽兩側樁基,敵船也許就被攔河鐵索
困住不到一炷香的工夫。
不過,這么短的時間里,被兩岸快速移動就位的投石弩當成活靶子投擲火油罐,荊州水軍先遣戰船又快速反撲過來,將敵船壓制在狹窄的河道里進行猛攻,最終僅有不到半數的敵船狼狽逃走,其他敵船或被燒穿船板沉入水中,或直接被俘獲……
虜兵吃了兩次虧,折損數百人馬,才深刻認識到不能控制兩側的陸地,戰船進入狹窄水域,面對可快速移動的投石弩車,就是活靶子。
從此就再也不敢擅入玉帶河、黑沙河。
然而徐懷將南岸步騎及水軍的主營設于銅陵,絕對不會因為虜兵水師不敢擅入天井湖雷池半步就心滿意足的。
他初期的目標還是要叫虜兵水師從此不敢再從銅陵溯流而上,擅入銅陵以西的江水。
在過去一個月時間里,只要虜兵水師的戰船敢出現在銅陵以北的江面之上,荊州水軍就會兇狠的從天井湖殺出,以少量的快速戰船,如艨舯、斗艦、大翼船組成突擊船隊,對落單的敵船進行圍剿,或突擊虜兵船陣側翼。
突擊船隊常常是箭矢一通亂射,或用投石弩將數只火油罐齊齊擲出就走,絕不與虜兵戰船在江面上糾纏。
就像是一只兇狠的野狼對著體形龐大、卻不夠靈活的獵物,猛然撲上去咬一口扭頭就走。
虜兵水師看上去兵強馬壯,但近一個月的糾纏,雙方傷亡不成比例,也就輕易不敢再擅入銅
陵以西的長江水域,以免將薄弱的側翼暴露出來。
在銅陵上游百余里外的樅陽縣,范宗奇率京襄主力援軍,同樣依托樅陽城與附近的青桐嶺、石磯山及菜子湖等山水地形,進行同樣的部署,對虜兵水師進行雙重遏制。
荊州水軍同時還利用樅陽菜子湖、銅陵天井湖兩大水營,對建鄴水師殘部進行收編,目前除了南蔡還繼續保留一定水軍力量,與南岸荊北路所轄管的鄂州水軍,防范虜兵水師有可能長驅直入外,荊州水軍在樅陽、銅陵的兵力目前也已經達到四千余眾、大小戰船兩百余艘。
建造浮渡的選址沒有直接放在銅陵,而是選在銅陵上游八十里開外,秋浦與樅陽之間。
目前已經選擇岸基穩固、地勢較高的江畔建造了沿江柵營。
因為兩側的山嶺距離江灘都較高,徐懷又下令從樅陽、秋浦兩縣征用數千民伕,于兩翼淮陽山及黃山開采石料,運抵柵營,緊挨著柵營砌筑巨型石墩作為浮渡的固定基礎。
用傳統的鐵環索橫于樅陽與秋浦之間江面之上,是難以想象的。
畢竟四五里開闊的江面,一根足夠堅固的鐵環索就重逾七八萬斤,同時還要搭設浮橋,至少需要六到八根鐵環巨索,再算上搭設浮橋所用的舟船、棧板自重以及長江水流的沖擊,怎么可能從兩岸找得到合適的固定物?
秋浦、樅陽是都有山,也有巨大高聳的石崖,但距離江
灘都較遠。
京襄目前除了考慮采用更為輕質的鐵線繩、在兩岸砌筑巨型石墩進行固定外,還在云陽等地著手鑄造十數只上萬斤重的巨錨,用于固定浮橋以抵擋水流對浮橋的沖擊。
即便如此、喻承珍、莊守信等人對浮橋能否在汛季正常使用,心里還是沒有底的,他們完成相關籌備工作之后,趕到銅陵跟徐懷匯報,也表達到這層擔憂。
“浮橋最終能否建成,已不再是關鍵,你們盡力去建便是!”
徐懷袖手站在銅鼓山之巔,寬慰喻承珍、莊守信等人——建造汛季還能使用的長江浮渡,可以說是工造司面臨的新的考驗,喻承珍、莊守信在泌陽也坐不住,親自出馬。
雖說銅鼓山僅有二三十丈高,但緊挨著長江,左右皆湖澤或泥沙沉積而成的平川,視野猶為開闊,也能清晰眺望到七八里外,長江北岸的情形。
面對莊守信趕來匯報秋浦樅陽浮渡的籌備情況,徐懷還是安慰起他們不用焦急。
事實上他們只要能在長江之上成功的架設攔江鐵索,從池州秋浦縣、舒州樅陽縣往西,長江水運就能徹底恢復暢通。
到時候不僅荊南、荊北、京襄乃至川蜀等地的糧秣兵械以及人馬,就可以通過水路源源不斷的東進,直接運抵池州州治所在的秋浦縣以及樅陽縣等地,南岸的人馬也可以通過渡船北上,不需要再拘泥于浮橋。
“虜兵也想學會我們,依托
大礬山及楓沙湖,在廬江臨江地區建造水營?”
徐武江這次趕來銅陵,計劃在徐懷親自到北岸督戰之前,他留在銅陵坐鎮。他這時候站在銅鼓山之巔,第一次親眼眺望對面的沿岸地區,看到虜兵一隊隊人馬正在廬江縣大礬山南麓,圍繞楓沙湖同時修建好幾座營寨,很顯然是想仿效京襄,于廬江縣臨江地區修建利于戰船快速出動以及駐泊的水營基地。
“我們的意圖昭然若揭,虜兵想要加以遏制,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徐懷微微一笑,說道,“讓他們東施效顰去,大不了水戰提前罷了!”
徐懷將南岸大營設于銅陵,一個關鍵點在于銅陵乃是黃山余脈東部末梢,往東兩百余里基本上是一馬平川,僅在當涂與溧水之間有牛首山等低山起伏,還都在義軍的控制之下。
徐懷僅僅用牛首山義軍承擔沿江防務,就是考慮到虜兵敢再度大舉登岸京畿,他可以直接從銅陵大營快速出兵,在占盡天時地利及人和的條件下,與渡江虜兵進行會戰——事實上他將南岸大營設于銅陵銅官山,就震懾于虜兵不敢再大舉登陸南岸。
當然,另外一個更關鍵的原因,就是在銅陵的對面,乃為虜兵重重包圍起來的廬江縣城。
想解淮西之圍,第一個關鍵節點就是先解廬江之圍,打開東進巢湖、北往舒城、合肥的通道。
目前虜兵水師的主駐泊地乃是巢湖。
雖然足夠安全,但虜兵水師的戰船通過濡須口水道進入長江,就要先通過近百里長的運河水道,然后再從蕪湖縣北面溯流而上,需行兩百里水路,才能抵達銅陵與廬江兩縣之間的長江水域。
這意味著哪一天,徐懷下令銅陵水營戰船配合樅陽、潛山等地集結的步騎一起出動,進占廬江縣南部大礬山等臨江山地,虜兵水師很可能來不及趕來配合其步騎進行狙擊作戰。
因此虜兵仿效京襄在樅陽及銅陵的水營,相對應的在廬江縣南部臨江地區,依托山川地形修建水營基地,就是想著憑借其占優勢的水軍力量,一方面將駐守銅陵的京襄水軍壓制在天井湖之內不敢輕易進入長江,另一方面則想著更便捷從水路突擊京襄在樅陽、秋浦以及潛山等的沿江部署,甚至阻止京襄在長江之前架設攔江鐵索……
事實上等虜兵在廬江的水營基地快速建成,銅陵水營進入長江的河口,距離虜兵水軍進入長江的河口,將不足二十里。
雙方水營基地如此接近,大規模的水戰將很難再去避免,除非甘愿被對方壓制在內湖之中不露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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